苏涵洛过了一段不知日月的时光，除了每天固定时间被黎渊拽起来喝药、抹药膏和吃东西以外，其余时间都在闷头大睡。
高烧起了又退，刀口从凌厉的痛变成刺挠的痒，短短几天他感觉死过一遍，终于还是赶在雨季之前好了大半。虽然不如之前灵活，但起码能跑能跳还能打丧尸。
“雨季”是黎渊说的。这些天除了照顾他，黎渊会趁他睡觉时出去一段时间，然后赶在他苏醒之前回来。
苏涵洛迷迷糊糊抱着黎渊，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硝烟味，脊背上的骨痕还残留着水渍，才知道他刚才出去过。
“雨季？”苏涵洛迷惑地仰起脸，“你的意思是，这片区域会下雨？”
“火山附近区域有周期性降雨的迹象。”黎渊道，“雨水灌进火山口时，岩浆同步坍缩回流，进入山体的通道就会暴露。这几天我反复确认过多次，火山下面存在一个空间，母体大概率藏匿在里面。”
果然到傍晚时分，外面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
苏涵洛站在洞口，隔着厚重的雨帘眺望火山，顶端的炽亮光带被雨水湮灭大半，乌云沉沉地压下来，屏蔽了最后一丝天光。
他们所处的洞穴变成这阴沉世界里唯一明亮的地方，像风雨飘摇里岌岌可危的小船。
黎渊给他套上了所有可以保暖的东西，自己只穿了一件裤子，又把缚魂索捆成粗粗的一截，把苏涵洛牢牢拴在腰上。
苏涵洛本来觉得不用包那么严实，直到黎渊抱着他飞到半空，裹着冰碴儿的冷风如刀刃般割过面颊，疯狂灌进领口，他终于体验了一把什么叫如坠冰窖的感觉，浑身骨头都凉了半截。
好在他挂在一个移动电热宝上，恶魔的体温覆盖周身，稳定而清晰地传来暖意，不一会儿身体便慢慢解冻了。
苏涵洛睁开眼，他们正穿过万丈高的夜空，底下是连绵起伏的山峦，浸在昏沉的暗色和雨水里，仿佛黑曜岩上迤逦斑驳的雕刻。
深渊里连雨都是不寻常的，透着浓郁的血腥气，凿在皮肤上便泛起一阵刺痛。黎渊腾出手将他每一处衣角往下扯了扯，尽可能盖得严丝合缝。
他们停留在洞穴的几日，上官家投放了不少武器进来，包括大规模弥散性神经毒素类生化武器，极大遏制了附近的尸潮。借着毒素弥散形成的屏障，黎渊摸索出这条通往火山的路线，并提前试验了几次，才放心带上苏涵洛。
果然一路上没有遇到什么阻碍，偶然掠过的尸群都被毒素麻痹了意识，漫无目的地徘徊游荡，并未表现出强烈的攻击性。
火山口越来越近了，冰凉的雨开始变得炽热，血腥气也被刺激性的硫磺味覆盖，下方大片土壤呈现出焦黑的颜色。
苏涵洛呛得直咳嗽，随着火山口的逼近，体感温度直线飙升，他好像被架在火上炙烤，浑身冒起一层热汗。
这冷热交替、冰火两重天的感觉，对他这个大病初愈的人来说有够折磨的。
黎渊落地后，解掉缚魂索，将苏涵洛身上多余的衣服脱下来。
此时他们距火山口不足百米，头顶乌云密布、电闪雷鸣，滂沱大雨与岩浆混融，滋生出大片潮湿闷热的水汽，天地间仿佛一座巨型蒸笼。苏涵洛忍着强烈的窒息感，跟随黎渊往火山口爬，终于抵达边缘位置。
看见仍在翻腾活跃的岩浆，苏涵洛面露难色：“你确定我们要从这里跳下去？”
“还没到时候。”黎渊道，仰头观察火山上方的云气，“雨水蓄积到一定程度岩浆才会回流，而且恢复时间很短，我们要看准时机。”
苏涵洛似懂非懂地点头，此时岩浆平面下降很多，尽管隔着极高的距离，他还是能感觉到灼烫的气流扑面而来，想到待会儿要往里面跳不免有点心惊，毕竟那是能瞬间消融血肉的恐怖高温。
但出于对黎渊的信任，苏涵洛还是默默攥紧他的胳膊，做好跳下去的准备。
黎渊握住他的手腕，隔着皮肤感受到急促的脉动，低头吻了他一下：“害怕就闭上眼。”
“谁害怕了。”苏涵洛脸颊有些红，语气像是在安慰自己，“就算掉进岩浆，被烫死也是一瞬间的事，感觉不到疼。”
黎渊微哂，揉揉他的脑袋：“放心，你就算要在岩浆里游泳，我也会把你捞上来的。”
他们又等了半个钟头，等到苏涵洛都快热化了，岩浆终于退至看不见的深处。
“抓紧我。”黎渊轻声道，伸手揽住苏涵洛的腰。
苏涵洛赶紧扑在黎渊身上，将脸埋进他的颈窝里，随后身体一轻，整个人开始迅速下坠。
耳边充斥着气流的嘶鸣，苏涵洛勉强睁眼，却只看到飘渺的水雾。
直至他们轰然落地，重力骤然回归，黎渊迫不得已用身体给苏涵洛做缓冲，后背磕到尖锐硬物上，发出一声难捱的轻喘。
“没事吧？！”苏涵洛赶紧起来扶他，脚腕忽然被什么东西束缚住，低头看时，心里泛起一阵凉意。
他们掉在的“地面“由无数血色藤蔓状的东西交织而成，藤蔓表面分布着奇形怪状的硬疙瘩。
自从经历了挑寄生虫那次，他对这种触手状的生物产生了阴影，下意识抽出腰间的长剑，却被黎渊扣住手腕。
“放轻松，越挣扎它们勒得越紧。”
苏涵洛停下动作，藤蔓的力道果然变轻许多，顺着腿攀附到腰上，他们如同陷入淤泥般不断下沉，直至被完全吞没。
藤蔓下方是一个低矮狭长的空间，苏涵洛落地时立马被黎渊拽到安全的地方，透过藤蔓缝隙看见上方岩壁重新渗出炽热的岩浆，随着藤蔓慢慢归拢，岩浆顺着缝隙滴落下来，直至被完全封死。
黎渊判断一下方位，刚要往某个方向走，却被苏涵洛按在了墙上。
“怎么回事？”苏涵洛微微蹙眉，“又被侵蚀了？”
黎渊垂下眼眸，脖颈上不知何时蔓延开大片黑色印痕，且比以往深重得多：“这里邪祟气息太重，对我多少会有些影响。”
苏涵洛掐着他的下巴，越看越不对劲，他们在车厢里做过之后，黎渊身上的净化灵力层基本被完全修复了，现在却变得支离破碎，邪祟气息正从破损处肆无忌惮地渗入恶魔的身体。
明明离开山洞时还是正常的，难道是受到火山的影响？
“黎渊，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苏涵洛凑到他近前，目光审视。
黎渊怔了怔，像被看穿了心思：“我只是不想让你担心。”
“你被侵蚀成这样，难道觉得我会看不出来？”苏涵洛指尖力道紧了又松，眼眸浮起不悦的情绪。
“好了好了，我告诉你还不行吗。”黎渊微叹口气，将他的手拢在掌心，“在带你来之前，我察觉到这座火山内部存在一种特殊磁场，具有很强的侵蚀和同化能力，连你的灵力防护也无法抵御，所以预料到进来之后会被侵蚀。”
他顿了顿，有些无奈：“只是速度比我想象的快一些。”
“灵力破损了还可以修复，就像我们之前那样。”苏涵洛皱眉。
“不……”黎渊话未说完就被堵了回去，苏涵洛按住他的后脑勺，凑到唇上亲了几下。
灵力层并没有恢复的迹象。
“怎么没反应？”苏涵洛有些着急，蹲下要替黎渊解裤子，“要不然我们在这做几回，给你补好了再……”
“没用的，苏涵洛。”黎渊赶紧把他捞起来，“你听我说，其实我没你想的那么容易失控，在深渊这么久，除了净化灵力之外，也有我自己的意志在抵抗侵蚀。虽然现在情况变糟了些，但只要我们尽快消灭母体，将磁场连同这一层全部摧毁，一切都还来得及。”
“……”听了这话，苏涵洛似乎恢复了一些冷静，半晌后启唇，“你能撑多久？”
“足够找到它了。”黎渊揉揉他的头发，“我们速战速决。”
苏涵洛默默攥紧匕首，点头道：“嗯。”
火山下的通道错综复杂，有些地方狭窄到仅容单人通过，黎渊在前面开路，他们一前一后往前走，崎岖的岩石壁上时不时渗出滚烫的黏液，使狭小的空间变得十分闷热。
苏涵洛刚恢复没多久，体力不比从前，为了不拖慢黎渊的速度，一直咬牙紧跟在后面。
黎渊忽然顿住，苏涵洛不留神撞在他背上，捂着额头“哎哟”了一声。
黎渊把他按在怀里，目光警惕了几分，他们所处的甬道开始变得不稳定，不断有碎石从岩壁掉落下来，渗出的黏液也越来越多。
小腿腿腹传来焯烫的刺痛感，苏涵洛吃了一惊，脚下的黏液变作人手形状，扼住他的脚踝，触到的皮肤立马起了一溜水泡。
下一秒手臂就被黑雾撕扯得四分五裂，黎渊拉起他往前跑，周围岩壁上涌起令人头皮发麻的嘈杂声。
黏液里浮现出更多血红色的脸和手，争先恐后地延伸过来，狭窄的甬道顷刻间变作炼狱一般，充满蠕动的血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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