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着,晃了晃手上的皮戒,却忽觉腕间一紧。
低头,一道黑光缭绕的牵引索已缠上他的手腕,另一端赫然系在姜沉手腕。
赵离玄:“……”
牵引索看着也没什么特别,很像一些徒弟小仙平日里弄着玩的东西。
可他试着用清光去解,居然纹丝不动。
姜沉:“别费力。”
不多时,楚浮生也被姜沉弄来了,金发仙君执扇轻摇,笑吟吟打量着眼前阵容:“难得机会,我也早想见识万骨魔渊的真容。何况看看我们这队伍——”
折扇依次点过四人:“人间界最强剑修,不染仙境术法大家,医道圣手。”
最后指向自己,“我,三界公认的绝佳辅助。”
“两仙两妖,攻守兼备。”他合扇击掌,金眸粲然,“这阵容,想输都难。”
……
万骨魔渊深处,自然凶险异常,煞气蚀骨。
但按说,四人只需开启障眼法,谨慎避过一些盘踞挡路的棘手魔物,直取万象魔瞳巢穴。以他们的修为,全身而退绝非难事。
可谁又能想到,真正的魔渊之下,景象竟如此诡谲可怖——两侧嶙峋石壁上,密密麻麻嵌满了无数灰白色的魔卵与魔蛹。半透明的卵壳如同活物般微微搏动,黏连着湿滑的黏液,使得整片岩壁都仿佛在以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节奏缓缓呼吸。
仙气的侵入,更瞬间打破了此地死寂的平衡,惊醒了这片沉睡的孵化巢穴。
只听得一片令人牙酸的“咔嚓”碎裂声响起,无数形态扭曲、尚未发育完全的魔物挣破蛹壳,嘶叫着钻出。
它们大多肢体残缺不全,骨翼湿漉黏连,甚至只进化出布满利齿的巨口,却凭着最原始疯狂的猎食本能,如汹涌的黑色潮水,铺天盖地朝着四人扑噬而来。
第一日,几人尚能从容应对。
浮生烬剑意如墨龙翻腾,九天仙绫化作银色星河,仙光凛冽,法诀纵横。所过之处魔物尽数湮灭。
可到了第二日,情势便急转直下。
石壁上的魔卵不断孵化,仿佛无穷无尽。新生的魔物踩着同类的尸骸,更加疯狂地前仆后继,嘶吼着将他们一步步逼向深渊更深处。
更麻烦的是,自底部岩缝中丝丝缕缕渗出的精纯魔气,更如附骨之疽无孔不入,开始持续而缓慢地侵蚀、消磨着众人的护体仙力。
第三日,疲惫如山压来。
魔物无穷无尽,根本杀不完。赵离玄每一次挥动仙绫,都觉得手臂酸沉无比,仙元运转已再不复最初的圆融流畅。待到夜色降临,四人已被逼至一处狭窄的天然石洞,楚浮生迅速设下防御结界,光华流转间,才勉强隔绝了外界的疯狂冲击,得以片刻喘息。
深夜篝火旁,赵离玄因魔气侵体意识昏沉。
半梦半醒,一股温妖力悄然渡来,如清泉滋润着干涸欲裂的经脉。
赵离玄其实想劝姜沉保存体力,却实在疲累,连一丝微弱的气音都未能发出。
之后整整一夜,那人不仅持续为他渡气疗伤,更细致入微地照料着他,用灵力温了清水,小心地喂了他数次。
第四日,情况愈发恶劣。
结界之外,魔物的撞击如同永不停歇的暴雨,护罩光华剧烈闪烁,范围被压缩得越来越小,最终仅能堪堪笼罩住四人周身,显得岌岌可危。
“都怪我……全都怪我……”郁如沐面色苍白如纸,“若不是我……心存侥幸,执意要探深入其中……若第一日察觉不对时,便当机立断立刻撤离……又何至于……将大家陷入此等绝境……”
楚浮生倒是想得很开:“如沐仙君,此言差矣。万般皆是缘法,人各有命。”
“若你我今日当真在此陨落,那也是为苍生探魔域而牺牲,足可警示后人,是为大义;若能侥幸生还,那便是命不该绝,天道眷顾。你看,横竖都不算太亏,怎么样想都是好事一桩。”
赵离玄无力靠在角落,仍能清晰感受那缕来自姜沉的、依旧平稳输入的妖力。
“姜仙君,可以了……你也不可再……耗费心神……”
没有回应。
"姜沉。”
“……”
“你,后悔吗?"
若是没有遇到他,以姜沉卓绝天赋,迟早也会登临巅峰成就一番事业。不至于平白有一段不开心的孽缘,更不至于在待时隔多年,好容易看开放下后,转眼又被他连累死。
持续渡来的妖力微微一顿。
姜沉垂眸:"不悔。"
简单的两个字,却如石入心湖,漾开层层涟漪。
赵离玄鼻尖一酸。
想他这一生学艺不精,情路坎坷,留不住至亲家人,求不得师兄下落,解不开魔域谜团。桩桩件件,可谓一事无成,狼狈至极。
可至少……
在这绝望漆黑、要将一切希望都吞噬殆尽的魔渊深处,当年那个他倾尽所有热情去捂,却总觉得捂不热的小姜,还肯这样陪在他身边。
还肯安慰他,说他从未后悔。
……
隔日,结界已无力再支撑。
赵离玄干脆抱着必死的决心,想着多杀一些是一些。四人从白昼战至黑夜,仙力几近枯竭。以至于竟都未曾察觉,周遭汹涌的魔潮竟在不知不觉间变得稀薄,攻势也愈发凌乱无力。
直到某刻——
万籁俱寂。
持续不断的嘶吼与进攻声戛然而止,弥漫的浓稠魔气也如潮水般退去。
一股前所未有的清冽微风拂过面颊,魔渊上空常年不散的阴霾消散,露出一轮清辉朗朗的明月。
楚浮生喘着气,焦头烂额、不可置信:“呼啊……我们、我们这是,把整个魔渊……都肃清了?”
虽然,他们到最后没有寻到半只万象魔瞳,也未能解开任何谜团。
但如果说点亮九幽提灯照亮魔渊,已是不世之功,那他们如今将这绵延数十里的魔物巢穴彻底搬空、荡平,又是何等惊世骇俗的功绩?
赵离玄脑袋嗡嗡作想,想笑,可惜没有一丝力气。
这境遇简直又是他人生的故事一般。
想要的从来得不到,却又总在别处阴差阳错,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
他实在支撑不住,身形晃了晃,眼前阵阵发黑。
又一次落入那个熟悉的怀抱,微弱的妖力断断续续地渡来。这次连姜沉也显然力竭,那妖力输送得时有时无,带着一种强弩之末的滞涩。赵离玄莫名觉得有些好笑。
姜沉暗暗磨牙:“笑,什么?”
赵离玄虽看不到他的脸,却能充分感受到那份熟悉的嫌弃。
但半晌后,姜沉终究没再说什么,唯有那只温热的手掌在他肩头轻轻抚过,声音低哑:“困,就再睡……一下。”
所有人都要再睡一下。
只要片刻喘息,便能攒足力气回去。想必夏师兄和鹿师姐早已等得心急如焚。
赵离玄甚至能清晰想象出那场景。
以夏云阶的性子,定会冲上来将他们死死抱住,嚎啕着“幸好你们没事,不然我如何交代”;而鹿师姐则会抱臂站在一旁,冷哼一声,嫌弃夏师兄太过护短没有狠狠训斥他们。
赵离玄一个人默默笑了。
“……”环住他的手臂紧了紧,姜沉低头,气息拂过他耳畔:“可是,不适……睡不着?”
赵离玄摇头。
那手臂便收得更紧了些,温热的体温透过彼此湿冷的衣料,清晰地传递过来。
相贴的胸膛处,两颗心脏以近乎同步的节奏沉稳地跳动着,一下,又一下。
刹那间,没来由的。
仿佛什么桎梏崩裂,往事再度如决堤潮水漫过心头。
年少痴恋,离别时的痛彻心扉,无尽辗转反侧的想念,到心灰意冷再也不念。
甚至在重逢之前,赵离玄自己都记不清自己有多少年暗地里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地背地里蛐蛐编排人家是非。
再到重逢以来,一幕又一幕的尴尬、记恨、试探。
却在这一刻,被这紧密相贴的体温和同步的心跳,悄然涤荡、重塑。
赵离玄虽在钟灵毓秀的不染仙境长大,却在踏入人间界后,一下便被凡俗万丈红尘彻底迷了眼。
因为人间界有太多地方和不染仙境不一样。
不染仙境的风花雪月生来便是完美无瑕的极致,人间界却却有太多不一样。
赵离玄在人间界吃过柿子。
红艳艳的果实挂在冬日的枯枝上,像一盏盏小灯笼,诱人至极。
他当年迫不及待地咬下一口,却被那极致的涩麻感冲击得差点没哭出来。
可就是那样涩得舌头发木的果子,经过人们耐心的采摘、串挂、反复揉捏、漫长晾晒……经过时光,变成甘甜如蜜的柿饼。
胸膛里,心脏有力地、滚烫地跳动着。
赵离玄缓缓抬起眼睫,目光轻柔地描摹着近在咫尺的容颜,描摹着姜沉清晰而冷峻的轮廓。
一如他当年的一厢情愿错付的因,结出青柿一样苦涩的果。
谁料经年之后,时过境迁,苦果也能品出一丝悠长、温暖的甘甜。
此刻不就是如此么?
曾经两败俱伤的怨侣,谁想经年以后,也能一如此刻般,心无芥蒂地相依。
甚至,说不定待月狩终结各奔东西,他们也能做个几年通一次信、偶尔挂念对方的旧友。
这何常不是一件很美好的圆满?
世人都说兰因絮果。
惋惜美好开端却落得惨淡结局。
可他与姜仙君,偏偏倒着走了一遭——
开场荒唐狼狈,落幕倒是轻舟已过,风平浪静。甚至还有一丝释然的知足。
所以说啊,做仙人真好。
仙人可以活很长久,虽注定经历世间许多无奈磋磨,却也有幸,能见识很多因缘的玄妙。
继续留言抽抽小红包嗷~还有一章,下下一章要v辣。[黄心][红心][猫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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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 1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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