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张枢监寒暄过一通,对方最后语重心长地说:“小兰同志,我知道这三个小子不好相处,又浑身是刺儿。你过去的经历,我也略微知道一点。是哇,受了好多苦,但没办法嘛,你太特殊了,十亿人里有多少译使你知道吗?上月末为止在录的准确数据是一千四百二十六个,万里挑一呀!而这一千四百二十六个译使里,像你这样的也是独一无二了。上头做不到放手,你注定要活得很不平凡。我能做的就是跟你保证,只要你不提走的事,啥要求我都给你申报上去。”
“也没那么多的痛苦,”兰秋年淡淡地说,脸上确实也没什么愤恨的神色,“这是我的命,我照着往下活就行。何况事已至此,就算不平也用处不大了。”
张枢监不知道说什么好,看着眼前这位分外秀气单薄的小辈,仿佛一尊由苦痛塑出形态的玉像。他长叹了声,又拍了拍兰秋年的肩膀:“行了,你先在薪塔住几天看看,不要求和那仨玩意培养什么感情,他们要是欺负你了,你就和我说。”
兰秋年觉得对方只是在说场面话,心想如果真有人要对他做什么--比方说贺句芒。如果贺句芒打算跟他来硬的,等张枢监迟迟赶来估计只能看见一个画面:站在他的尸身上叉腰狂笑的贺句芒的大脸。
他就只是敷衍地点了一下头,表示自己听到了。趁张枢监没注意又闭上眼睛翻了个白眼,表示自己没听进去。
“张、张枢监!东西送来了--”
兰秋年转头看过去,发现是个戴着一年级袖标的新生斥候,急匆匆地扛着一个透明箱跑过来。等到了近前站定,也没把箱子放到地上,连呼吸都没乱地对着他龇牙笑:“小兰学长您好!”
新生脸很红,眼珠滴溜溜地四处乱瞟,笑容里有种忸怩的羞涩。
好白,像雪一样...纯金色的眼睛啊,新生聊天室里说什么“阿波罗的太阳车”,一点都没夸张...睫毛好长脖子好细脸好小,漂亮得吓我一跳...
“滚边儿去!”张枢监一脚踹在他屁股上,笑骂道:“薪塔里那么多运输装具是干嘛用的?轮得着你巴巴凑过来?东西放下,赶紧回你地方去。”
兰秋年摸不着头脑地抿了一下唇,从新生手里将盒子接过,顿时被突然的坠力弄得腰一垮。新生小心翼翼地托了他一把,他感觉对方的手很烫、而且在抖。
“我回去了。”他小声对两人说。然后捧着箱子往回走。
他抱着一个大箱,艰苦跋涉到寝室门口时,却发现门已经被锁上了,兰秋年刚垫起脚想将眼睛对准识别孔,才猛然想起他的虹膜还未录入信息库。
这不是故意的吧…?兰秋年默了默,用鞋尖踢了两下门。
出乎他意料地,不到一秒门就被拉开,狄敬章目光平平地看了他一眼,终究一言未发地侧身让路。
兰秋年进门的动作肉眼可见地有些费力,然而屋里的其他人都只当他不存在,一个个的特悠闲。兰秋年对此接受良好,他本来也没想着从这群人身上得到任何帮助。
他将箱子一放,掀开盖子,便见床单、枕头上工工整整地排了好几层零食,甜口的居多,零星儿几包酸的和辣的,糖渍脆笋占了半壁江山。
...都是给我的吗?
兰秋年不敢这样畅想,但最顶上还放着一张淡黄色的小卡片,字迹歪歪扭扭的:小兰学长请吃,我们这些新生都好喜欢你,听说我要来给你送东西就赶紧凑了这些零食过来。
这太不可思议了。兰秋年飞快地将小卡片塞进上衣兜里,忍不住翘起一点笑,受宠若惊地把零食都摆进自己的小柜里。
然后没让别人帮忙,他自己床上床下地倒腾了十来分钟,将自己的床位收拾得很整齐。兰秋年擦了擦额角渗出的冷汗,控制不住剧烈的喘气。
正当他要回身把箱子搬走时,冷不丁一只骨节明显的手伸过来、两根手指轻巧地一提,就把大箱拎起来。
兰秋年从方才开始就感觉到有几注若隐若现的目光,他只是逼着自己忽略掉,但此刻这都已经晃悠到他面前了,他就很难装作没看见。
“怎么了?”兰秋年凝起眼,秀致的细眉微微下皱。他看向刚才一直在对面坐着、免得被他上下床的动作蹭到的狄敬章,对方手里提着箱子,表情不深,也没在看他。
狄敬章改成用小指勾着箱子,翻过手腕点了点,呼叫了一个运输机器人。他低下头,神色无奈:“你这样子怎么去009?你连明天的晨课都完成不了。”
他用眼神点了一下兰秋年的锁骨处,“你的抑制环程度调小了?”他注意到兰秋年的瞳孔略散,这是译使的肉.体承受不住过强精神力的表现之一,这种情况一旦发生,就代表必须要提高抑制环的程度了。
这时门前的地面划开一块地砖,耳朵长长身子胖胖的椭圆形机器人从其中冉冉升起,电子屏上闪烁着“工作状态”的蓝色字样。狄敬章转身把箱子放到它伸出来的大耳朵上,它屏幕骤亮,欢快地“滴答”一声,转着圈缩了回去。
兰秋年将恋恋不舍的视线从已然消失的机器人身上收回,莫名地看着狄敬章的脸,含糊其辞:“我会自己调试的,谢谢你。”
他从来没听说过抑制环,他需要戴这个东西吗?
狄敬章沉吐出一口气,暂且忽略对方的身体状况,重复提醒道:“木曜休之后只有今天一天的归塔自由活动日,明天你要和我们一起进行晨课和模拟演练。”
兰秋年也沉默了。
他很想问一句“是跑操和跳操吗”,但看这三人满脸煞意的模样,就料想绝非这么简单。这句话又被他险险地吞回去,预感如果说了会被大肆嘲笑。
贺句芒终于忍不住再装聋,张嘴就讥笑道:“不是说来之前都了解过了吗?敢情你这是光寻摸我们仨了,薪塔的事你是一概不知?”
还特夸张地挑起唇角啧了声。
--又来了,又是这种夹枪带棒的话术。
兰秋年被说得有点烦,一回两回还好,也不用处处作对生怕赶不走他吧?这人在等着看他的笑话,那他偏不让看:“抗干扰训练、抗异化训练、异常数值修正、大逃型追缉...哪一件是译使需要做的?操课种类我是知道,但晨课是哪一种?”
他的瞳仁在轻微的愤怒里洇染、扩散,金晖迭映,像吐光的曒日。
贺句芒被他嘀里嘟噜一串儿话搞得无言以对,更没料到这人是真能说出个所以然。心里给对方难堪的念头落了空,就没劲儿地别开头:“这么稀罕这新来的,快把明儿的晨课内容也告诉他。”
这话一百分之一千是对着狄敬章说的,就差把他带拼音标注的大名说出来了。狄敬章当然能听懂,他耷下眉,生怕被什么东西沾上一样:“别乱说。”又转过头,语气淡淡地对兰秋年道出三个字:“打火轮。”
兰秋年在记忆里检索了半秒。随后,燃烧的、跳跃的、翻滚的黑铁轮圈在他的脑海里浮现。这是顶级斥候独有的训练,对反应力、肢体控制力和力气要求极高,稍有不慎就会造成烧伤或撞击伤。
--而译使与斥候在肉.体上的天生差距,比之猛虎与幼兔,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脸色不明显地一变。
仿佛看穿了他内心的想法,贺句芒又冷语:“甭管斥候还是译使都得参加,S01寝在以往从来都是第一,别告诉我你是来拖后腿的。”
“我会尝试,但我很难做得和你们一样好。”兰秋年直截了当地说,他讨厌这仨人是一码事,但既然涉及到评比,他还是应当用心一点,不成为负累。
“我不信有斥候能做但我做不了的事,所以我要去试。如果结果实在太差,我自己向上面申请不参加晨课,不会拖累别人。”
贺句芒怔忡地看着他沸水流动的眼睛,半晌没说出话。
怎么会有眼里好像梭火一样的译使...
没人说话之际,聂舍没来由迈步、离开床位,走向门外。
“怎么?”贺句芒抬头问。
“训练。”硬邦邦的一句。聂舍拉开门,跨了出去。
狄敬章也待不下去一样,匆匆留下句“我要加体能”,就跟着也走出门。
屋内只剩下两人,贺句芒一张脸摆得又臭又硬,恶声说:“随你便,燎着了别哭爹喊娘的。”
撂完这话,他怕谁追着似的也快步走出去、反手将门甩关,震出“砰”的动响。
兰秋年静静看了紧闭的门扉得有两三秒。
他倏地长出口气,无一瑕疵的脸上露出深深怠懒,板直的肩一下塌下去。他扶着床架、迈上跨度过大的台阶,在刚铺好的床上躺作一滩。
累死。不高兴。
这床唯一的好处就是大。斥候型号的床装下他绰绰有余,能翻身能打滚。
明天尚未到来前,他要做个对未来无知无感的人。兰秋年将脸颊肉蹭进臂弯里,反手搭在下颔处,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拍着出神,表情渐渐恍惚。他辞脱旧日光景,来到沙风雷雨交作的新境地,难说是好是坏。
他在薪塔的天空上见过很多鸟,绒尾游隼、赤颈鸫、冠山燕,在无需避冬的时节盲目地飞。像他,不知道自己从哪来,只摸着黑往前走,要走到路断天塌。
【S01译使全否定(3)】
春神令:赶紧想办法给这家伙撵走啊,你们疯了还是我疯了,真让他跟着进深山老林里?
电解质:我们都说过很多次了,暂时也没别的办法。
电解质:我今天看他体质很差,还要参加明天的晨课,伤到就不好了。
春神令:你护个der啊?
聂舍S-011:别管别人,照常训练,我们只剩下一个月的备战时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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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你来何处去何方(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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