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舍意晚上回来的时候,发现蒲与荷撑着下巴,正对着两枚鸡蛋发愁。
“小蒲?”他轻声唤道,对方脑袋一滑,猛地转过身:“师——义父你回来啦?”
每次碰面都忍不住要叫师兄。
蒲与荷摸了摸头发,秦舍意关切问道:“是饿了吗?”
“我吃过了。”蒲与荷指了指灶台,“锅里热了饭,小夏去练功了,我就守着。”
“嗯。”秦舍意走到灶台边,揭开锅盖,里边热了饭,饭上摆了几碟菜,量不大,他一个人刚好。
“要不要再吃点?”秦舍意问道,蒲与荷摇摇头:“不了,我很饱,师——义父你吃吧。”
她叹气,这“义父”叫着实在别扭。
秦舍意便将饭菜都端出来,他刚从外边回来,身上还沾着丝丝缕缕的寒气,蒲与荷嗅了嗅鼻子,问道:“义父,你身上什么味道啊?还挺好闻的。”
“大将军旧疾难愈,太后命我细心诊治,今日便在他府上熬了一天的草药,给他足浴。”
秦舍意说得简单,但蒲与荷听出来了,无非是上边压着他在人家府上做苦力,按说熬药这事儿,寻两个头脑灵活的小厮做做便好,秦舍意这都做了太医院院使了,还要如此操劳。
“太后是真的很喜欢她这个义子了。”蒲与荷撑着下巴,有些好奇,“不过是为什么啊?晋思齐再厉害,那也是外姓,等她百年之后,还能给她送终不成?”
秦舍意看了眼她,莞尔:“你呀,读书不成,对这些事情倒是研究得通透。”
蒲与荷半开玩笑:“我聪明着呢。”
“那你没事盯着两个鸡蛋干什么?”
“这个,师兄教我防身术,要我先捏碎两颗鸡蛋。”
蒲与荷可不敢说什么“猴子偷桃”,怕秦舍意受不住,但对方眼神微转,大抵是猜到了:“他自幼习武,很多东西,于你而言不可速成,但多看看没有坏处。”
蒲与荷脸色微红:“知道了。”
“你们今天,还聊了什么?”
秦舍意这么问,蒲与荷可就提了心,莫名有种秘密被人看穿的窘迫之感:“我们随便聊了聊。”
“没有谈及他的家事吗?”秦舍意追问,再迟钝的人也应该知道,瞒不住了。
蒲与荷只得斟酌片刻,才缓缓说道:“师兄说他很想他姐姐,但是没有办法,他如果现在现身,只会让他姐姐更难过。”
“后天是将军寿辰,我可以带你们两个去。”
蒲与荷一怔,嗯?事情这么顺利?
秦舍意见状,笑了:“小夏想必也请你向我求情了吧?”
“这,这个……”蒲与荷只能笑笑,以掩饰内心的尴尬。
秦舍意温声说道:“小夏求成之心迫切,易成祸端,但生辰确实是个好时机,我先前已打点好一切,只等后日入府,让他们姐弟相认。只是我到时候可能会脱不开身,你且替我多多照拂他。”
“嗯。”蒲与荷连连点头,秦舍意的眼底闪过一丝忧虑,但很快就恢复如常:“一切就拜托你了。”
“好。”
此时的蒲与荷还不知道她究竟要面临些什么。
看着人嘛,这事儿她熟。
然而真等到那天,她还是见识到了何谓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钟鸣鼎食之家。
她从马车上下来,抬头只能看见秦舍意的后背,低头只能看见自己的脚背,瞄一眼左边,是某某京都大员,瞄一眼右边,又是哪位王公贵族。她站在秦舍意身边,跟着人一道行礼,这礼数她是一概不知,两手藏在袖子里,只露出一小截手指,生怕被人看穿自己的错误。夏闻语倒是比她镇定得多,不管怎么样,他好歹是土生土长的古代人。
蒲与荷低眉,秦舍意与人寒暄的工夫,便有谁家女使来邀夏闻语俩人一道玩去。秦舍意笑着:“小女怕生,有劳了。”
“不劳不劳,我家夫人念着秦大夫的恩,早想见见秦姑娘跟您这位高足了。”
那女使一看就是利落人,蒲与荷嘴唇动了动,很想说“我不姓秦”,但终究没有开口。
也好,秦舍意的名头响亮多了。
她看了眼秦舍意,对方挥挥手,笑了笑:“去吧,没事的。”
“嗯。”蒲与荷点点头,那女使便带着两个人一起去了。
行过九曲回廊,穿至另一处庭院,女使忽然顿住脚,对夏闻语说道:“这位小郎君,您就在帘幕后边悄悄看两眼,我家夫人受不得惊,您且耐下性子。”
夏闻语怔了怔,突然明白了什么似的,神色激动起来:“嗯,谢谢您。”
“不谢,我也陪着夫人很多年了,这点心意,我总归要尽的。”那女使颔首,夏闻语感激地向她行礼,便真躲在了一边,等她们一道出来。
蒲与荷也恍然,小心谨慎地跟人进去了。那女使掀开帘幕,珠玉琳琅,熏香缭绕,屋内正坐着一位珠翠攒头的美妇人。
蒲与荷偷看了眼,果然是夏聆语。只是她比上个剧情憔悴许多,哪怕施了粉黛,也盖不住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病弱之感。
蒲与荷抿了下唇,不由心生同情。
“夫人,秦姑娘来了。”那女使答了话,夏聆语这才放下手里的佛经,看向她们:“秦姑娘来了?苏嬷嬷看茶吧。”
“是。”那女使很快就下去了,只留着蒲与荷站在原地,夏聆语朝她招招手:“坐过来些。”
“好。”蒲与荷小心翼翼坐到她身边,见对方身上盖了厚厚一条绒毯,哪怕是在这么暖和的屋子,面上也不见多少血色——看样子,身子是真不好。
夏聆语细细端详着她,笑着:“秦大夫与我说,他女儿都十六岁了,我还不信,现下见你,倒有几分跟他相像呢。”
蒲与荷:“……”
虽然我知道是客套话,但也不必这么的……
蒲与荷可以发誓,她跟秦舍意完全不像,要是像的话,老早就有人说了。
她笑笑:“谢谢您。”
夏聆语温声说着:“这段时间辛苦秦大夫了,可惜天冷,我这身子出不去这屋,不然一定得去前边,好好迎一迎他才是。”
“没事的,爹爹说您把身子养好才是最重要的。”
不对劲!为什么我现在角色转变得这么熟练啊!
蒲与荷暗暗唾弃着自己,小蒲,你开始觉醒了一些不得了的技能了!
夏聆语垂眸:“嗯。”
蒲与荷察觉到了气氛的凝固,她疯狂寻找着话题:“那您不能出去,这寿宴,是谁在操持呢?”
“是宫里的人,今日圣上与皇后娘娘也来的。”夏聆语说到这个,难免伤怀,“我若是身子好,也能出去见见人。”
“是要见见家里人吗?”
夏聆语苦笑:“我与父母向来生疏,唯一的胞弟也客死异乡了。”
“生疏的话,多见见就不生疏了,这样吧,我带你出去转转。”
等等,这句话我怎么好像说过?
蒲与荷猛然想起,她似乎也跟商佑说过“我带你出去玩”这种话。
剧情就是个轮回。
蒲与荷的内心稍有波动,然后她站起身,将那条绒毯裹在夏聆语身上,对方一脸困惑:“你这是?”
“我背你。”蒲与荷蹲下身,背对着她,“来吧。”
夏聆语一愣,哑然失笑:“你怎么背得动我?”
“背得动,您相信我。”
蒲与荷对自己很有信心。
夏聆语笑得更欢:“算了吧,我怕压着你。”
“试试。”蒲与荷转过头,眨眨眼,“我会小心的。”
夏聆语笑着,只觉她十分可爱:“我能走,只是太冷了,腿冻得疼,所以才不出去的,你不需要背着我。”
蒲与荷情绪波动了——她似乎做了件很傻的事情。
夏聆语爱怜地让她起来,女使恰好端了茶水来,她便劝道:“吃点吧,暖和暖和,过会儿我再与你一道出去。”
“嗯嗯。”蒲与荷拿起一块点心咬了一口,又瞄了瞄屋外,什么都看不见。
也不知道夏闻语现在在哪儿。
答案是——屋顶。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某人藏在屋顶上,观察着屋内之人的一举一动。如果蒲与荷看见,大概会讶异他的艺高人胆大。
没多久,小蒲同学就扶着夏聆语出门了。毕竟是将军寿宴,当家主母总归要出面,否则会被人说闲话,对府中上下的影响不好——蒲与荷听完夏聆语的这番说辞,心情沉重,这封建社会,到处都写着“吃人”两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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