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皇权

他的神色是从未有过的认真,发丝被雨水打湿后**地黏在脸颊上,就像只被淋湿了羽翼的鹰鸟,狼狈脆弱中依然流露出那股熟悉的桀骜难驯,却仿佛又和那天在马球场上的精致模样缓缓重叠起来。

她突然回想起第一次见到斛律世雄的模样,是于泪眼中望见那个骑在马背上的少年,身上还带着与生俱来的优越感,是那般盛气凌人,嚣张跋扈,又意气风发地像是一团肆意地、不顾一切燃烧的火焰。

他是斛律家的儿郎。

他是晋阳勋贵家的子弟。

他是斛律世雄。

他是一只用最粗的铁链子也缚不住的鹰,本该自由翱翔在晋阳的天地,而自己…

自己只是一只失了势、又被困在邺城深宫金笼里的金丝雀。

少女的春心自然会被这种不顾一切的莽撞和真挚吸引,然而高宝德却听见自己的声音格外平静的响起。

“然后呢?让你的家族、让我的母后和二哥因此受到连累?”

高宝德将视线从斛律世雄身上挪开,还没等斛律世雄说话,便道:“斛律世雄,我不喜欢你。”

“我愿意嫁给尉世辨。”

“你走吧。”

斛律世雄瞳孔一震,那句我不喜欢你就像是一把刀扎在了他的心上,他一时难以接受,下意识道:“不…”

高宝德打断他的话,声音有点冷。

“尉世辨知书识礼,温文尔雅,斛律世雄,你冲动莽撞,只会打人,怎么和他比?”

这番话极尽决绝,几乎捅穿了斛律世雄的心,他僵在那里半晌,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冷了,挫败、羞辱、不甘、心碎种种情绪都在这一瞬间涌上这个少年的心头。

他想说我不信,可是却说不出口。

他为她挨鞭,闯宫,碾碎了自己全部的骄傲,甚至赌上自己的命和家族的未来,却还是换来高宝德那句“我不喜欢你”。

她是真的不喜欢自己吗?还是…

还是因为他的身份。

两个人之间陷入了僵持和沉默,只能听见那轻轻的呼吸声和外面雨水砸下来的声音。

高宝德没有看她,而他的目光却始终落在高宝德的脸上,像是要深深把她的一切刻在自己的骨子里。

是啊,她是北齐的嫡公主。

怎会为了自己这一介武人莽夫抛弃家族,颠沛流离。

自己怎能妄想将这样一朵悬在高枝上的娇花摘下,让她陷入泥淖、飘零枯萎。

他确实疯了。

“…好。”

斛律世雄声音沙哑:“…既然…你愿意嫁给他…”

“我…”

他沉默了很久很久,感觉自己说出这几个字已经费尽了全身的力气:“尊重。”

斛律世雄几乎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但是高宝德,我斛律世雄会证明——”

“我不比他差。”

他缓缓后退两步,转过身去,脚步有些踉跄地往窗边走,他走到那两只海东青面前,又停下了脚步。

两只鸟儿都醒了,正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他。

他背对着高宝德,动了动唇,想再说点什么,或是好好照顾他们,照顾自己,或是虚伪的说一句什么祝你和他幸福。

但是他才说不出口,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虽然他也希望她幸福,可是心口的那股疼已经蔓延到四肢百骸。

斛律世雄收回视线,往前走了一步,手已经扶上窗棂,就在他即将跃出的那一刻,听见高宝德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等等…”

他的动作猛地顿住,却没有回头,像是害怕这只是一场幻听。

高宝德的声音很轻:“那两只鸟…拂云和掠雪…”

“你带走吧。”

斛律世雄强撑的骄傲像是被她这句话击穿了。

她连自己送出去的鸟都不要了,是要彻底斩断与他的所有联系吗?

他握紧拳头,咬牙道:“为什么?!”

“连它们…你也厌弃了吗?”

“不…”

高宝德眼里也终于浮上一层薄薄的水光,却也强忍着眼泪。

“宫里…养不好它们。”

“邺城的笼子,关不住晋阳的猛禽。”

高宝德声音有些发颤。

“它们应该翱翔九天,而不是…被困在这金丝笼里…就像…”

她的声音顿在那里,后面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斛律世雄终于缓缓转过身,看见了她眼里闪烁的泪光。

虽然她很快别过了脸。

可是那一瞬,斛律世雄心里的委屈、痛苦仿佛也被她眼底的那层水雾冲开了一道缝隙。

他的眼里又重新燃起一丝光亮,几步走回到鸟笼前,却只是深深望着高宝德,眸色重新变得炙热,神色依然是那般执拗认真。

“可它们已经是你的了。”

他眸底也泛起了水光,声音有些涩哑:“你说宫里养不好,那我就把它们带回晋阳,替你养着。”

“可是高宝德,它们永远都是你的。”

“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你想要了,我就会把那根线重新交到你手上。”

“只要你开口,它们…就会重新回到你手上。”

高宝德垂着眸:“傻子…走吧。”

她的声音几乎轻的听不见:“…好好活着。”

斛律世雄拎着鸟笼,往后退了两步,又站在那儿看了她许久。

“公主…”

他的声音轻轻的:“能遇见你,是我斛律世雄这辈子最开心的事。”

斛律世雄说完便转过身去,他翻身跳出窗外,身影仿佛和沉沉的夜色融于一体,很快就消失在了雨幕里。

外面的雨下得更大了。

高宝德站在那里看着斛律世雄的背影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他的那句“我带你走”似乎还回响在空荡荡的殿内。

真是个疯子。

她在心里骂,可是那颗心却又堵得慌,涩涩的,有些难受,眼泪也不受控制地一滴滴砸落下来。

第二天早上,天还未亮,高绍德这些皇子公主们正准备跟随着皇后和太子的车驾自晋阳出发,前往邺城。

与他们同行的还有尉家的车队。

然而高湛的一道旨意却突然来到了斛律家。

“陛下有旨:着令斛律光之子斛律世雄率一路亲兵,沿途护送皇后、太子及中山郡长公主等一行车驾,平安返回邺城。”

“钦此。”

斛律光瞬间明白了。

这哪是让斛律世雄去送人?

这分明是让他眼睁睁眼看着自己的心上人嫁给别人。

这根本就是来自皇帝的警告,也是诛心的惩罚。

更是对斛律家和斛律世雄的试探。

何况,斛律世雄身上鞭伤未愈,就要跟随皇后车驾长途跋涉…

然而,他们没有任何选择,天子已下令,他们也惟有接旨。

斛律夫人担忧地不行,拉着儿子再三叮嘱一定不能冲动,又叮嘱贴身跟着他的侍卫贺兰勃定要好好照顾主子,不要什么事都由着他的性子,说着说着眼里便含了泪光,脸上心里满是对儿子的担忧和此次入邺的恐惧不安。

雨雾蒙蒙,天幕阴沉,像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笼罩这一切。

出城时,高宝德突然掀开车帘一角,想回头再看一眼隐在烟雨里的晋阳,却突然望见了车队后方那道骑在马背上的熟悉身影。

斛律世雄?!

他怎么会在这儿?!

高宝德心里震惊,脸上也不自觉流露出诧异和疑惑的神情,而斛律世雄的视线似乎也穿过蒙蒙雨雾,落在了她的身上。

他们隔着不远不近却再难跨越的距离,雨水模糊着彼此的视线,而逐渐远去的晋阳宫就像是一幅褪去了所有色彩的水墨画。

邺城的雨同样绵延,倾洒而下,落满了皇城,阴沉沉的天际坠着阴云,将天地之间的距离拉得仿佛只有一尺之隔。

绿鬟低着头,正疾步走在皇城青石道上。

她时不时低声咳嗽,怀里还紧紧抱着一沓刚刚从那些嫔妃宫苑里收来需要浆洗的衣物,正要送往浣衣局交差。

未料走到一半,那雨便倾盆而下,瞬间就淋湿了她的鬓发和单薄的宫装,重重的雨幕衬得她整个人就如同红墙下行走的孤魂。

绿鬟微微佝偻着身子,紧紧贴着墙根往前走,冰冷的雨水打在身上带来一股寒意,她却依然将怀里那用油布包裹着的衣物紧紧护着。

如今在这宫里,主子们的衣物比她这条命都要金贵。

可是雨却越下越大,风也越吹越烈。

正在绿鬟几乎被暴雨砸得睁不开眼、狼狈的如同一只落汤鸡的时候,一把墨色的油纸伞突然出现在她的头顶,替她挡住了那凛冽的风雨。

绿鬟只感觉雨突然停了。

她缓缓抬起头来,便看到刘桃枝那张冷硬到毫无表情的脸。

他穿着近侍官服,两人隔着两步距离,他几乎大半个身子都露在伞外面,肩头已经被雨打湿了一大块。

绿鬟下意识后退一步,刘桃枝便又撑着伞往前走了一步。

雨水也从他脸上的那道伤疤缓缓流下来。

绿鬟那被雨水打湿的睫毛如蝴蝶振翅一般颤动着。

她的目光落在那道伤疤上,突然脑海里又想起了那些模模糊糊的记忆碎片。

当初她被高湛发配到浣衣局的那个晚上,发高烧时做了一个梦…

她竟然梦到了…

梦到了有个男人抱着自己,叫她小禾,还和她说了好多好多话…

好像是她的狗儿哥哥。

醒来时她记不清了,只记得那个男人脸上也有着这样一条疤。

可是,刘桃枝怎么可能是狗儿哥哥。

绿鬟根本不敢将刘桃枝和她心目里那个刘狗儿联系起来。

她光是看见刘桃枝,就会想起那晚李萱华是怎么被他掐在在自己面前的,都足以让她每晚做噩梦。

绿鬟不知道怎么会这么巧撞上刘桃枝,她也不敢再看刘桃枝那张脸,很快就移开了眼眸。

“…刘大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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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皇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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