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昭君和女眷们在侍从们簇拥下闻讯赶来的时候,高演已经把高湛死死压在了地下。
娄昭君素来就更加偏爱性格更像高欢、乖巧嘴甜且又沉稳的六子,见此情况,一把将高演拽了起来。
高演立刻告状:“阿母,九弟无礼,非要抢孩儿的马!”
娄昭君不训斥高演,不关心高湛此时的情况,反倒将高演护在面前,厉声对高湛道:“步落稽你放肆!小小年纪就如此跋扈,胆敢对兄长无礼,和兄长争抢?!还不快向你六哥道歉!”
高湛此时被母亲呵斥,灰头土脸的自己从地上爬起来,看着自己母亲温柔的给哥哥整理衣襟,擦拭灰土,看到周边那些看热闹的女眷和孩子,又一眼看到了站在娄昭君身后看向自己的那个仙女阿嫂李祖娥。
一股汹涌的委屈和愤怒涌上他的心头。
高家的孩子本就早慧,六岁的孩子更是已经有了自己强烈的自尊心,渴望得到外界的认可、关注和称赞。
可是此时兄长的欺负,母亲的偏心让他觉得难堪又丢脸。
尤其是自己这副模样都被心里无比在意的李祖娥所看见了。
这种难堪更甚于没有得到那匹小马驹,他小脸憋得通红,眼中瞬间蓄满泪水。
他强忍着眼泪,但是泪珠却忍不住大颗颗滚落下来,声音也已经忍不住哽咽,委屈巴巴地开口,带着固执和愤怒。
“阿婆……马驹…是…是我先看中的!…”
“身为高家之子,自然应当尊长,延安为你阿兄,你怎可同你阿兄因马驹动手!”
高湛闻言愈发生气,像头即将发怒的小狮子,死死地瞪着高演得意的脸和娄昭君偏心的眼神,屈辱和恨意在心里不断滋生。
正在此时,一个穿着精致的鹅黄色骑装,梳着双丫髻,由乳母牵着站在一旁的小姑娘突然小声嗫嚅了一句。
“那个哥哥…好生厉害。”
那小丫头不过也五六岁的模样,此时见到这剑拔弩张的场景忍不住往自家乳母身后缩了缩,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怯生生地望向场中气势最盛的少年——高演。
高演此时正沉浸在自家母亲撑腰的得意和对高湛的蔑视中,忽然听见这娇嫩怯糯的童音。
他循声望去,看到了如同受惊小鹿般在乳母身后探出半个小脑袋一样的小姑娘。
对上那双纯净怯懦带着畏惧的眼眸,高演脸上的戾气一滞。
他下意识挺直脊梁,那份倨傲和怒气竟鬼使神差地收敛了几分,渐渐松开了紧握的拳头,甚至努力想挤出一个温和的表情,对娄昭君道:“阿母,是延安的错,不该同九弟争。”
他转过头来,对高湛道:“九弟,是阿兄不好。”
娄昭君何其精明,她瞬间捕捉到高演这难得的“柔软”和主动关注那个小姑娘的态度。
她脸上慈爱愈甚,又看向高湛。
高湛却是依然绷紧着小脸,一声不吭,显然是不想接受高演的道歉。
直到李祖娥走到他面前,微微弯下腰来用手帕擦拭着高湛脸上的尘土和泪痕,也隔开了娄昭君不悦的冰冷目光。
她低声哄道:“阿湛乖,莫哭。看看,小脸都成花猫了。”
这样一句温柔的话,瞬间引爆了高湛心里的委屈和难堪。
他的眼泪愈发止也止不住的砸下来,抽抽噎噎控诉。
“阿…阿婆偏心…”
娄昭君此时见有李祖娥哄着,加上元氏宗族的元蛮带着自家小姑娘元光韫来请安问好。
她一心想要促成高演未来的亲事,因此也懒得理会高湛此刻的小性子和委屈,只顺势牵过先前那个小姑娘——也就是元光韫的小手。
“这便是韫儿吧?长得真可爱。”
她亲昵地道:“好孩子,莫怕,这是你延安阿兄,以后你们要多多亲近。”
而后她对高演道:“延安,这就是你元妹妹,带元妹妹去那边看温驯的小鹿或者小兔子吧,别吓着她。”
高演很快领会母亲的意思,走到元光韫的面前,伸出手来。
“……跟我来。”
元光韫怯生生地看了看高演,又抬眼看了看娄昭君和自家父亲,直到父亲摸了头让她去吧,她才鼓起勇气,由乳母带着,小步跟着高演离开。
只是她还好奇地偷偷又回望了一眼高湛和正在低声安慰高湛的李祖娥。
李祖娥见高湛依然哭得止不住,正蹲下身来劝解着:“阿嫂知道,那匹玉狮子神骏非凡,阿湛眼光最是独到,一眼就相中了它。”
她声音轻柔,不停地给他擦着眼泪。
“可是阿湛,你是高家最聪明的孩子,比阿嫂都还懂道理,你想想,一匹马再神骏,终究是器。”
她耐心道来:“而阿嫂曾经和你说过的,礼是立身之本。你六哥是兄长,长者先,幼者后,这是圣人定的礼数,我们阿湛饱读诗书,岂能因为一器而失礼呢?”
“今日你将马让给你阿兄,在你阿婆和众人眼里,便是兄友弟恭、胸怀宽广的好孩子,这比驯服十匹烈马,更能彰显阿湛的气度!”
“况且,阿湛还小,筋骨未成。那玉狮子性子烈,万一伤了你,阿嫂和你二哥该多心疼?待你长得和你阿兄一般高大英武,莫说一匹玉狮子,便是大宛龙驹,阿嫂也求着你二哥给你寻来!”
高湛这才止泪,满腔的愤怒被她的温柔安抚,紧抿的嘴唇因此放松下来,委屈的泪水变成心里的依赖。
他心里因为李祖娥的劝慰感到温暖,但也依然因娄昭君的偏袒觉得委屈。
李祖娥转身望向面色稍霁的娄昭君,恭敬道:“母亲息怒。九叔年幼,一时喜爱心切,冲撞了六郎,实非有意。儿媳已开导于他,这就带他先下去梳洗。”
不等娄昭君回应,她便重新望向高湛。
“阿湛,和阿母告退。”
高湛这才不情不愿行礼,被李祖娥牵着离去。
高湛、高演两兄弟因争马冲突爆发之时,高澄正在猎场大出风头。
他刻意在御驾附近策马奔腾,箭无虚发,猎物丰硕,每每射中大型猎物,必要让人大声喝彩,并将猎物献至元善见马前,语气夸张道:“陛下!臣为陛下猎得此獠!陛下可还满意?”
元善见敷衍点头嘉许。
直到高澄射倒了一头雄鹿,还命人将血淋淋的鹿尸拖至观礼台前,鹿角正对元善见。
只听得他朗声道:“陛下!此鹿雄壮,却难逃箭矢!可见再高的角,也顶不破天!臣特猎此鹿献与陛下,还愿陛下…知天命,享清福!”
看到高澄在自己面前如此狂妄放肆,再三挑衅,绕是身为天子的元善见脾气再好,此时也忍无可忍,他避开鹿尸的惨状,直视高澄。
“高爱卿神射,朕甚欣慰。鹿虽有角,终是林间灵物,然,狮子搏兔,亦用全力。爱卿猎此鹿,竟用了三箭?看来这天威,也需精进啊。”
瞬间,全场死寂!
高澄得意的笑容瞬间僵住。
元善见此言,表面赞许捧杀,夸赞高澄武力非凡,实际上却是在讥讽高澄能力不足,连猎的一头鹿都要射上三箭。
而兔子看似柔弱无能,惹急了,就连狮虎等猛禽要杀它都还得用尽全力,暗自警告高澄不要太过狂妄自大。
高澄脸色转为铁青,高欢连忙大笑圆场。
“陛下慧眼如炬!子惠,听见没?陛下勉励你勤习弓马,不可懈怠,还不谢恩?”
高澄咬着牙,强忍怒火,草草谢恩。
他阴鸷的目光扫过元善见。
而元善见虽然作为东魏的天子,却一直活在高氏家族的阴影下。
高欢虽有野心,但是在自己面前尚且还能维持表面的尊重,而这个高澄,自小就放肆,从不把自己放在眼里。
堂堂天子,被他数次欺辱,元善见心里早已积满了愤怒和不快。
他真是难得扳回一局。
元善见难得看见高澄这么憋屈的模样,此刻心里只觉得畅快极了。
他自然地接过身旁李玉容递过来的帕子,擦拭着指尖并不存在的尘土。
元善见的眼神在李玉容的脸上停留了一瞬,略微有些恍惚,又浮现了一丝柔软。
高澄心里郁闷的不行,又顺着元善见的目光望向了李玉容,再一番打量时心下已生了些许疑虑。
此时一阵惊叫从不远处人群传来。
原来是李祖娥带着已经梳洗好的高湛正准备回到女眷区时,不知道从何处冲出来的一头受惊雄鹿竟突然冲向李祖娥那边而去。
元善见脸色瞬变,忍不住站了起来。
李祖娥看着雄鹿朝自己和高湛而来,下意识将高湛紧紧护在怀里。
不等高澄有所反应,他身边一直痴痴傻傻始终存在感极低的高洋此时已经以惊人的速度和精准度张弓拉箭。
箭矢破空,正中雄鹿咽喉!
鹿轰然倒地,距离李祖娥和高湛仅有两步之遥。
李祖娥颤着身子闭上眼睛,只听见高洋的傻笑和欢呼声。
“哈哈哈!射中了!肉!有肉吃了!”
李祖娥这才睁开眼睛,看着面前已经倒地的庞然大物,脚软的差点站不稳。
她下意识抬眸望向高洋,却又鬼使神差地越过了疯癫大笑的高洋,望向了元善见,两人的视线再次于半空中撞在一起。
元善见眼底的担忧眷恋和沉重的哀伤此时也再无遮掩,让李祖娥为之一怔,心也提了起来。
直到元善见似乎松了一口气,先收回了视线。
而她们之间这份视线上的交汇也自然而然落在了高澄的眼里。
一个猜想突然浮现在他的心头。
直到夜幕降临,宫宴之上,众人心思各异地坐着。
李祖娥和高洋同席,始终不敢抬头,却能时不时感受到高澄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如坐针毡。
酒过三巡,高澄搂着身边的李萱华,眯着眼带着玩味的笑容打量了那李玉容半晌,目光在李玉容和席下的李祖娥之间来回逡巡,状似无异地高声对高皇后笑道:“皇后娘娘,今日游猎,臣倒见到一桩奇景。”
他故意停顿,果然吸引了全场注意。
“一头母鹿,明知雄鹿已被射杀…”
他瞥向元善见:“却还频频回望林间旧处,哀鸣不已。”
高澄微微勾唇,目光又扫过李祖娥。
“您说,这是情深呢?还是…不识时务?”
“说来也奇。”
不等回应,高澄又是轻笑一声。
“陛下身边的这位容嫔娘娘…”
他目光如钩,直刺侍奉在元善见身边的李玉容,噙着一缕笑。
“听说入宫半载,温婉可人,深得圣心。臣今日细观,娘娘眉眼之间竟与二弟妇有三四分相似,若非赵郡李氏门风清正,二弟妇又嫁得良人,贞静守礼,臣弟都要疑心,李家专养这等倾国倾城的能让人牵肠挂肚、魂牵梦萦的并蒂莲了。”
“陛下,你说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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