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后位

自高洋被封齐王以来,他越发忙碌,情绪也从一开始的意气风发变得愈发喜怒无常,每次回来都是难掩戾气和疲惫,但是今日这种狂暴愤怒到毫不遮掩的情绪,倒是少见。

李祖娥知晓他的心思,他想尽快废黜元善见,登基称帝。然而根基不稳,定会处处受阻遇挫,今日定是谁的劝阻之言又激怒了他。

她上前给高洋倒了一杯清茶:“子进,气大伤身,何苦如此?”她一边说罢一边主动将茶盏递到他唇边:“喝一口,顺顺气。”

李祖娥温柔的言语让高洋怒火稍褪,他就着妻子的手灌了两口后,坐了下来,却依然余怒未消:“阿母心里只有父兄!竟视我如草芥刍狗!她竟说我不配,不愿支持我!在她心里,根本就没有我这个儿子!”

“阿母…或许是念及父兄旧情,一时难以接受变故。”

李祖娥也顺势坐了下来,又给他续上茶水:“她老人家,终究是重情重义之人。”

“重情重义?”

高洋冷嗤一声,语气里又是委屈又是不甘:“她对谁都重情重义,对我却只有苛责和轻视!”他一把拉过李祖娥的手:“阿娥,你可知我心?我并非贪恋那把龙椅…只是…只是…”

李祖娥安抚道:“妾身知道。子进你志向高远,这些年的隐忍,妾身都看在眼里,只是…”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这天下之事,非止于力,更在于一个义字,一个“名”字。阿父以人臣之极位,行匡扶之实,功在社稷,名垂青史,万民敬仰。郎君若能效仿阿父,做那定鼎乾坤、安邦定国的柱石之臣,何尝不是一条光明大道?既能全了君臣之义,又能显我高家世代忠良门风,更可保天下太平,百姓安乐。”

她顿了顿:“强取…终非正途,恐遭非议,遗患无穷啊。”

李祖娥的语气虽然轻柔婉转,高洋却也是听出了李祖娥言语的隐晦的劝诫和不支持,他脸色愈发阴沉,猛地握紧她的手:“阿娥?你也不支持我?”

“母亲反对我,骂我不如父兄,说我是痴心妄想,如今你也不支持我?!”

高洋猛地站起身来,李祖娥纤细的手腕上已经被他刚刚的愤怒捏出了一圈红痕,冷冷道:“你是怕我篡了那元善见的江山,夺了他的位吧?!”

他先前好不容易被她抚平的愤怒此时又熊熊燃了起来,他们之间始终回避元善见这个问题,可是这个名字却始终如同一根刺扎在两个人的心里。

李祖娥脸色一白,看着瞬间暴怒、神色阴郁的高洋,她强忍着手腕处传来的痛意和心头的委屈,却控制不住鼻间的酸意和哽咽:“我…”

“子进,我是你的妻子,我这一生心之所系,身之所系,只有你一个人,又怎会不支持你?”

她忍住眼泪:“我只是为了你和高家考虑。”

“如今鲜卑元老,天下士人,心中所念,仍是魏祚。若是你强行登基,名不正则言不顺,根基不稳,必生内乱外患。到时候,你将置身何等险境?高氏基业又将如何?”

她垂眸轻拭泪珠:“我是怕…怕你一时意见,行此险着,反受其害啊,到时候你若是出了什么事,我和殷儿,和绍德、宝德他们又该如何自处?”

“效周公、伊尹之事,执掌乾坤,安定社稷,而不必担篡逆之名,招致无穷后患…这难道不是更稳妥、也更能保全你,保全高氏,也保全这天下苍生的路吗?”

高洋默然听完她的话,心头之火虽然稍息,却嗤笑一声表示无法认同:“阿娥,你可听过,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自古以来,忠臣良将,有多少人又是能够遇到明主,得以善终?何况权臣。”

“屈居人下,便等于要继续将自己的命运和前途交到别人手里,任他人生杀予夺,如猪狗般让人屠宰欺凌!我不愿再如此,也不愿再让我的妻儿如此!只有走到最高处,只有让所有人都畏惧、害怕、臣服,而不是像那个傀儡天子一样懦弱无能,才不会有人再敢欺凌践踏我们,未来也才不会有人敢觊觎我的位置和性命!”

高洋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抑闷,不再看李祖娥的神色:“行了,你休息吧。我还有要事,不必再等我。”

他转身出门,只留下李祖娥一人对烛默默垂泪。

娄昭君的反对和李祖娥的劝诫却都没有动摇高洋称帝的决心。

六月,高洋再度利用铸铜像行占卜之事,结果成了,便立刻让段韶前去试探肆州刺史、东魏大将斛律金,这斛律金曾经也是高欢手下的心腹大将,如今手握六镇精锐,若是他一句愿效死力,就等于坐拥百万鲜卑铁骑。

可是斛律金却亲自来见高洋表示反对。高洋让人去邺城那边打探风声也无人同意,不由得心里郁闷不已。

但是他身边心腹徐之才、宋景业等人却日夜为其占卜,劝他早点受命。

高德政等人也是劝诫不已,直到高洋让术士李密再度卜出乾鼎之卦,乾为君王,鼎为五月,李密道:“天赐良机,五月就是最好的时机。”

而此时的娄昭君得知高洋竟然已经卜出君王卦,其心又坚定异常时知道再阻止他也没多少用处,便一心思索其中利益关系后请他过来。

高洋见母亲突然召见,只当是母亲态度松动,心里忍不住带着疑虑和欣喜前去。

母子两人再度见面的时候已没有当初那般沉重肃然,却依然透着紧绷压抑的气氛。

娄昭君看着高洋神色复杂,淡淡开口道:“卦象之事我已知晓,天命所归,非人力所能强阻…”

她顿了顿:“你若真的决意走到这一步,我也拦不住。”

高洋心里一喜,娄昭君果然松口了。

娄昭君继续道:“我可以支持你。但…”她语气微转,道:“我有一个条件。”

高洋心里一沉,他就知道,娄昭君没有这么容易松口,他心里暗自思忖,虽说如今他已经不管娄昭君支不支持自己都下决心要上,可是毕竟有了娄昭君的支持,一切都会进展的更顺利,这于他登基之后的局势巩固也会大有裨益,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压住心绪:“您说。”

“你登基之后,必须立怀英为后。”

高洋握紧杯盏:“段蕙为后?”

娄昭君道:“不错。怀英不仅仅是娄氏的血脉,是你的表妹,也是段韶的妹妹,段韶如今手握重兵,是你能坐稳这江山的柱石。”

她望向高洋,沉声道:“我既为你阿母,便不得不为你,不为高家的未来着想。段氏的背后,站着的不仅仅是鲜卑贵族的利益,更是上百万的鲜卑将士。子进,你若想做皇帝,想坐稳帝位,就需要娄氏的支持,也需要段韶和他麾下那些彪悍鲜卑勇士们的刀。没有他们,你这帝位,就算上去了,又能坐得稳吗?”

高洋不是没有考虑过后位的问题,他知道娄昭君说的确实有一定道理,但是在他的心里,后位除了李祖娥,无二人选。

他握紧了拳头,听到娄昭君带了轻蔑的语气道:“至于李祖娥,一介汉家女子,纵然有些才情姿色,又怎能母仪天下,堪为皇后?她背后的那些汉人士族,不过是锦上添花,岂能和段家的根基相提并论?让她做个贵妃,已是恩典,皇后之位,关乎国本和江山的根基,岂能儿戏?”

“呵。”

高洋不禁发出冷笑一声,站起身来:“阿母,这便是你所谓的支持?用后位来换取您娄氏和段家的权柄?”

他看着娄昭君,心里却突然平静了,直视着娄昭君道:“但是儿心里的后位,早有人选,非李祖娥莫属。”

“她为儿结发之妻,在儿最卑微、最被人轻视、践踏、视做蝼蚁的岁月里,只有她不曾轻视过儿,只有她挺身而出以靖共而位,好是正直维护儿。她为儿诞下正道、绍德、宝德三位儿女,几乎为儿殒命,儿岂能弃她,负她?!”

“您让儿迎段氏为后,弃她,负她,儿做不到。”

高洋神色平静,语气平缓,却格外强硬。

“何况她身后站着的,是河北汉家衣冠,是他们的支持,才让我走到如今这一步。段韶是猛将、柱石,儿自会厚待他,以王侯之位酬其功勋!”他一字一句:“但是后位,绝不可能。”

此时在高洋心里,立李祖娥为后并非只是因为那份所爱、所敬、所恋的夫妻之情,也并非只是因为她身后所站着的河北士族势力,更是为了对抗娄昭君对自己的控制和胁迫。

她凭什么让自己立段蕙为后?

难不成也要让自己成为可以任她摆布和拿捏的棋子,像元善见那种做一个傀儡皇帝吗?

绝不可能。

高洋躬身一礼,不再看娄昭君愤怒的神色,冷冷道:“若无其他要事,儿还有事要忙,告退。”

他已打定主意,谁也拿捏控制不了他,更威胁不了他。

娄昭君不支持他,没关系。

等到了那个位置,谁都要臣服。

此时的元善见知道大势已去,早就准备了禅位诏书,高洋率兵直奔邺城,彭城王元韶手捧玉玺跪迎高洋。

五月初十,高洋在邺城南郊顺利登基称帝,立年号天保,国号为齐,史称北齐,东魏政权自此覆灭。

然而夏天的尚未完全褪去,昭阳殿内却弥漫着一股沉重的寒意。高洋登基三月有余,励精图治,雷厉风行,展现出一代雄主的锋芒。

国事初定,立后之争却愈演愈烈。

娄昭君虽然被迫接受儿子称帝的事实,却不肯放弃对后位的掌控,她联合鲜卑勋贵,频频在朝堂上施压,要求高洋立段氏为后。

金銮殿上,气氛凝重。

娄昭君虽然未在朝堂之上,但是她的威压似乎也笼罩于大殿内,以段韶为首的数位鲜卑勋贵重臣,以及依附娄昭君的那些宗室老臣再次联名上奏,恳请高洋册立段韶之妹氏为后。

娄昭君的侄子娄睿率先站出:“陛下!国不可一日无君,亦不可久无中宫!段氏女,系出名门,乃娄太后亲侄,段大将军胞妹,温良淑德,实乃皇后之不二人选!立段氏为后,上可安太后之心,下可定勋贵之志,此乃社稷之福,万民之望。”

段韶虽未发言,但他那身象征赫赫战功的甲胄在大殿内熠熠生辉,其态度不言自明。

“陛下!立后之事关乎国本,当择强宗之女,方能稳固根基!段氏出身尊贵,实乃不二人选!”

群臣附和之声渐起,压力就如同无形的巨网,层层叠叠地向高洋罩去。

龙椅上的高洋面沉如水,冕旒垂下的玉珠遮挡了他眼里翻腾的怒火,紧握龙椅扶手的指节已经泛白。

他知道,这不仅是立后之争,更是他登基之后,母亲娄昭君和鲜卑勋贵集团对他皇权的一次重大试探和制约。

就在高洋即将爆发,准备再次以帝王之位强行压下此议时,一个清亮又带着少年意气的嗓音,突兀地在大殿角落里响起:“臣弟高湛,有本启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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