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祖娥没有说话,只是也轻轻地握紧了他的手。
她知道,这是她夫君高洋的天下了。
那高澄的阴影,似乎可以永远散去了,
他们的身后,是百官朝拜,百姓欢呼,万民臣服。
李祖娥突然想起绿鬟在侍候她带凤冠步摇的时候,还曾笑着和她说:“娘娘,您总算苦尽甘来了。”
“这好日子,才刚刚开始呢。”
只是她此刻看着日色山河,听着群臣高呼万岁,仍然有些恍惚。
像是整个人也坠入了一场轻飘飘的梦里。
而此时和百官宗室一起俯跪在地的高湛微微仰起头来,看着站在高洋身侧的李祖娥,亦是有些恍惚。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阿嫂。
她被华服珠玉包裹着,日色如鎏金一般洒在她身上,一袭红裳凤冠衬得她是那般华贵端庄,却又灼然明媚的如同枝头上明艳的牡丹。
美得让人窒息,却又是那般的高高在上,不可触及,不可攀折。
天地之间此刻投下的光影,在他们之间横亘出无法跨越的距离。
他的阿嫂,成了北齐的皇后。
成了他再也无法轻易触碰和窥视的人。
可是高湛无法控制自己的目光,正如他无法再控制自己的心和那已经破土而出的情愫。
阿嫂…
你看我一眼…
高湛此刻心里竟然无比盼着她能够穿过人海看自己一眼。
他甚至荒缪地希望,阿嫂能够再向从前那样,在人群里对着他温柔一笑。
可是冗长的典礼上,李祖娥却始终没有看向他这边。
随后,她的视线扫过百官,扫过宗室,没有在他身上停留半刻,就像是…他是一个毫不相干的…
…关乎紧要的人。
高湛的心酸涩的厉害,甚至泛着一丝隐隐的疼。
带着一丝丝隐隐的怨愤、委屈和不甘。
他不得不接受,从今日起,她再也不会是那个蹲下身替他擦汗、教他写字、唤他阿湛的阿嫂了。
她是皇后,是二哥的妻子,是天下人的国母…
唯独不属于…
不属于他。
秋风瑟瑟,高湛在礼官高呼的一声“跪”中缓缓屈膝,俯跪在地。
一滴泪却混着少年初起的情念和满心的不甘,悄无声息地砸碎在了尘埃里。
立后大典后不久,高洋为了顺应娄昭君之意并平衡鲜卑勋贵势力,又册封段韶之妹段氏做昭仪,并再度行册封及新婚大典,以示对其的敬重。
册封那日,皇宫上下亦布置的格外喜庆,红烛高照,锦幔低垂,比他当年和李祖娥的新婚之夜还要更加喜庆隆重。
然而,这层喜庆之下却笼罩着一层难以言喻的压抑。
高洋未着喜裳,只着常服,面无表情地坐在主位,眼底是挥之不去的阴郁与烦躁。他册封段蕙也并非出自自愿,本就是对娄昭君和段韶势力的一次妥协。
虽然昨晚李祖娥说着并不在意,可是他此刻却依然不由自主地想,她此刻在想什么,她会不会难过?
还是根本就不在意。
不在意他娶谁,宠幸谁。
否则她昨晚怎么还是那般自若寻常?连一丝不悦都不曾流露?
他发现自己如今竟像个毛头小子那样在意李祖娥此刻的感受,这份憋屈烦躁混着对这桩政治婚姻的厌恶交织在一起,让他心里透不上气,看什么都不顺眼。
而段蕙身穿华服,坐在一旁,此时也有些紧张不安。
她是从没想过从小一起长大的表哥,不仅做了皇帝,如今还成了自己的丈夫。
而她要和那个朝夕相处过、怜惜过、说过知心话的阿嫂共侍一夫。
她会怪自己吗?
段蕙此时心里也七上八下的,又难掩心里的委屈。
她自然也知道这段时间的立后之争,知道高洋如何力排众议也要立李祖娥做皇后,她知道高洋对李祖娥素来都是情深意重,因此从来就没有想过要和李祖娥争那个位置,她也曾和父兄抗议。
然而,他们都只顾着家族利益,又怎会考虑她一介女子的感受和想法。
她此时不过也是一枚被迫用来巩固家族权势的棋子。
而这个所谓的“新婚之夜”,不过也是这场权力交易的一部分。
昔日她不过只是高洋的表妹,如今高洋成了北齐的皇帝,成了自己的丈夫,段蕙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和他相处了,何况他身上如今这股沉沉的威压只让人觉得紧张害怕,素来性情率真活泼的她此时只能低垂着头,绞着手指默不作声。
正在两人各怀心事时,段韶的妻子元渠姨竟然带着一群段家女眷和几位交好的勋贵夫人,嬉笑着涌入殿内,瞬间冲淡了新房之中的凝重沉闷。
“闹洞房”的习俗自古也是有的,而段韶的妻子是鲜卑贵族之女,性格泼辣直率,又仗着自己和娄昭君的关系,平日就骄纵,此时就仗着段氏和娄氏两族,竟带着人拿着那象征“驱邪喜庆”的木杖前来闹起了皇帝的洞房。
元渠姨此时正无视着高洋那冷的、黑的像锅盖一样的脸色,只想着活络活络这紧绷的气氛,便满脸堆起笑,率先开口道:“哎呀呀,陛下!今日可是我们段家女儿的大喜日子!陛下初登基,就纳了新昭仪,我们这些做亲眷的,可得好好讨杯喜酒,凑个热闹!来来来,姐妹们,还不给陛下敬杯喜酒,说些吉祥话儿!好沾沾喜气~”
众女眷也纷纷上前敬酒,一边说些百年好合、早生贵子的客套话。
高洋压住烦躁,勉强应付喝了两杯,元渠姨见高洋兴致不高,更想活跃气氛:“快,姐妹们,酒也喝了,按照老规矩,应该给我们的昭仪娘娘和陛下添添喜气!”
众女眷哄笑着应和,挥舞着手里木杖象征性地在殿内四角和新人身边虚打,口里还念念有词地驱赶“晦气”。
这本也是习俗,但是这种喧闹在此时的高洋心里无异是火上浇油,只是因为给段家和太后面子,所以强压不耐,任她们哄闹。
没想到这元渠姨性格泼辣,加上又喝了些酒,见他始终冷着脸,竟两步直接窜到高洋面前:“陛下!您大喜的日子怎么如此闷闷不乐!定也是染上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就让臣妇给您也好好驱一驱,迎些喜气!”
她一边说着,还真一杖打在了高洋的胳膊上。
虽然只是轻轻一下,但是高洋此刻已为君,以杖击君,乃是大不敬。
高洋的脸更黑了,眸里瞬间由烦躁翻起滔天的怒气和屈辱。
他望向一旁的段韶,想示意段韶赶紧把他家这个蠢妇弄走,却看见段韶这个傻愣子此刻竟然还在一旁偷笑,满是纵容之意。
又或许是故意来试探他的底线。
高洋气得暗自磨牙,心里已经生了汹涌杀念,浑身的气压沉得像是即将来临的暴风雨。
元渠姨也还傻愣愣的,不知高洋心思,只当闹洞房而已,自己又没有太过分。见高洋“没反应”,她竟又带头起哄,还开起了高洋和段蕙的玩笑。
开他俩的玩笑倒就算了,还偏偏扯出了此刻被高洋放在心尖上的李祖娥母子。
元渠姨一手拿木杖,一手指着段昭仪笑着道:“陛下!您瞧瞧我们昭仪妹妹,这容貌。这身段,可一点都不比那…”
她本来脱口而出想直接叫皇后娘娘,但是此刻总算还有一些理智,把字咽了下去,含糊道:“…些个美人差吧?陛下今晚可要好好怜惜我们妹妹,莫要辜负了这良辰美景啊!”
她又捂嘴笑道:“陛下龙精虎猛,可得让我们妹妹早些为陛下开枝散叶,生个比太子殿下更健壮的小皇子出来!”
元渠姨此话一出,殿内瞬间静了好几分,气温骤降十几度。
她的话,明着是恭维奉承,暗里却带着对李祖娥及其嫡长子高殷的轻慢和挑衅。
一些女眷察觉到气氛不对,笑容僵在了脸上,段蕙更是脸色一白,惊惧地望向高洋。
而高洋端着酒杯的指节也已经捏得泛青。
他缓缓抬起头,那双原本只是阴郁的眼睛,此刻已经燃起骇人怒火。
元渠姨竟敢在此时此地,公然提起他和李祖娥的孩子,他的皇太子,还隐含贬低之意。
她有什么资格?
有什么资格贬低他的皇太子!
难不成,他们段家觊觎后位不成,还想觊觎他儿的太子之位?!
倘若今后真被段蕙生下儿子,那还了得?!
到时候岂不是就要逼着他废太子了?!
高洋一字一顿,直视元渠姨:“你—说—什—么?!!”
元渠姨此时被皇帝眼里那毫不遮掩的杀意吓得就酒醒了一半,但依然仗着自己的身份,又觉得这是大喜的日子高洋不会拿自己怎么样,便强撑着笑道:“哎呦,陛下,臣妇就是开个玩笑,图个喜庆嘛…”
喜你妈的庆!
高洋本来被逼立段氏,心里就够烦的了,觉得够委屈自己和李祖娥的了,但还想着忍一忍,给他们段氏和娄昭君留点面子,没想到这个元渠姨竟然如此不识眼色,不仅以木棒杖击自己,现在竟然还敢当面暗自讽刺自己的妻儿,此时心头怒火蹭的一下熊熊烧起,猛地将手中杯盏狠狠掼在地上!
金杯碎裂,酒液四溅!
段蕙被吓得惊叫一声站起身来,所有女眷、侍女,包括段蕙都吓得面如土色,立马俯跪在地,只剩下元渠姨张大了嘴巴,还呆在那里,手里的木棒因高洋突如起来的爆发哐当砸地。
而高洋霍然起身,周身散发出暴戾的杀气,目光扫向一旁笑意凝固,呆立着,同样受惊有些不知所措的段韶:“段——韶!!!”
那股突然爆发出来的可怕威压让久经沙场的段韶心头都为之剧震,立刻上前一步,躬身道:“臣在!”
高洋这下可算逮到借题发挥的机会了,他径直拔出侍从身上的配剑,指着此时被吓得魂飞魄散、连连后退的元渠姨,厉声道:“你真是娶了好一个不知死活、口无遮拦的蠢妇!!”
他往前一步,剑尖直抵元渠姨的脖子,眸里此时凶光毕露,几乎是咬牙切齿的怒吼:“朕今晚就杀了你家这个蠢妇!用她的头来给你妹妹的新婚之夜添点喜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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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登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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