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到高洋愈发暴戾、喜怒无常的性情,想到自己每一次入宫觐见都可能成为永别,想到李祖娥那冷漠疏远的态度…
和一辈子的担惊受怕,和一辈子的屈居人下相比,三年的隐忍根本不值一提。
高湛仿佛已经看到自己正一步步走向那至高无上的位置。
至于阿嫂。
待那时,她还能像今日这般无视自己吗。
密室烛火摇曳,将他们的身影拉得细长,如同黑暗中悄悄潜伏的毒蛇,悄然张开了致命的獠牙。
高湛将药丸放回匣中,起身来到李祖娥的画像面前,久久凝神,他的手指轻轻抚上她的脸,一字一句开口。
“那就去吧。”
烛火在他脸上覆下一片阴影,那双漂亮的眼眸此时已经被野心和阴郁笼罩。
阿嫂,我会让你知道…这世上,不是只有他高洋才配得到你。
你始终不肯原谅我,不肯正眼瞧我一眼…
不就是因为我不是那至高无上的天子吗。
待我取代了他…我会让你知道…我高湛不比他高洋差。
高浚在青州被捕的消息传到宫里的时候,正是秋叶纷飞之时。
高洋正难得有雅兴拎着酒壶,去了演武场考校高殷他们射御弓马。
当时高殷正和高绍德、高延宗一些宗室子弟一起练习射御,看到皇上竟亲自前来,众人纷纷下跪行礼,气氛瞬间变得紧绷起来。
由于长时间酗酒作乐,高洋已经许久未涉足演武场了,这次突然前来,众人只觉得后背直冒冷汗,心里直发颤,尤其是那些教习高殷射御的师傅们。
他们都清楚如今的皇上不同当初,如今整个北齐都笼罩在那场建康之败的影响里,更笼罩在高洋阴晴不定、暴戾嗜杀、不可揣测的性情里,朝臣上下皆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有人立刻暗暗通报了李祖娥。
毕竟目前在宫里,只有这个皇后娘娘还可以让暴虐的皇帝稍作顾忌。
李祖娥赶来的时候,高洋面前的酒壶已经空了大半。
他的眼底是浓重的乌青,全身散着浓浓的酒气,面色阴沉,流露出毫不掩饰的暴戾和狂躁之色。
见到李祖娥,高洋眼里闪过一丝不悦,自从无法自控的酗酒后,他有意逃避,已经很少见她了,就是怕控制不住自己伤害她,也不想在她面前呈现出自己些些暴戾可怕的模样。
但是高洋身上的戾气还是下意识敛了敛,声音也放柔了些:“皇后来了。”
李祖娥福礼道:“臣妾见过陛下,听闻陛下考校孩子们弓马,臣妾也想前来看看。”
高洋轻轻嗯了一声,他敏锐地注意到她眼里的一丝担忧和不安,却也没拆穿,只是让她坐到身侧,又轻轻握了握她的手以示安抚。
然后他重新将目光落在高殷他们身上。
十二岁的高殷生得身姿颀长,姿容清秀,作为储君,他行为举止端庄,带着超越年龄的沉稳和谨慎,但是此时脸上却难掩对父皇的畏惧。
他身边站着的高延宗已经十四岁,健硕高大,眉眼间带着骄纵傲气和少年的意气风发。
高绍德虽然还算年幼,眉眼尚且稚嫩懵懂,但是一身骑装衬得他像头勇猛自信的小豹子,他的轮廓更似高洋,初显锋利和几分不容小觑的英气,望向父亲的眼神依然满是仰慕和依赖。
负责教导的师傅们正垂手侍立在旁,额间渗出细密的冷汗。
“太子。”
高洋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沉沉的威压。
高殷上前:“儿臣在。”
“你先来。”
高洋盯着他,眸里如压着猛兽。
“让朕看看,朕的太子这段时日,射御之术可有长进。”
“…是。”
高殷低着头,躬身一礼,翻身上马。
他骑的马、拿的弓都是最好的,然而他素来更偏爱诗书,不擅骑射,他的射御之术甚至还不如高绍德精湛。
高殷深吸一口气,勉强控着缰绳,策马小跑几步,在颠簸中费力拉开手里的弓,瞄准远处的草靶。
高洋蹙了蹙眉,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尤其是那些师傅们,都低下头来不敢直视。
从看到高洋开始,他们额头上的汗就没停过。
高殷的姿势尚且还算标准,但是瞄准靶子时,手臂却在发着抖。
他屏息凝神,一箭射出!
“嗖——”的一声,羽箭破空,却偏离了靶心,只落在了靶子边缘。
场边一片死寂,气氛骤然沉凝成冰。
教授射御的师傅脸色煞白,求助般地看向李祖娥。
李祖娥也转头看了一眼高洋,只见他的脸色已经阴沉的可怕,眸底燃烧着熊熊怒火和戾气,混着一股失望。
“废物!”
他猛地将酒杯顿在案上,酒液四溅,厉声怒骂道:“连个死靶都射不中!朕在你这个年纪,已能策马开硬弓,射落天上的飞鹰!你这软手软脚模样将来如何通御三军,坐稳江山?!如何能震慑那些虎狼之臣?!”
高洋的怒斥声震得在场众人心头俱颤,纷纷跪倒在地。
高殷作为嫡长子,自幼就承载着高洋极高的期许和要求。
高洋希望他作为北齐太子,能够文武双全,能够坚毅果断,尤其是建康之战后,他意识到他需要的是一个强悍的继承人,而不是这样一个连弓都拉不稳、只知道习汉家文化的无能书生!
那样只会被那群虎视眈眈的鲜卑勋贵架空撕碎,就像当初那个懦弱无能的元善见一样!
高殷被父皇的怒斥吓得脸色煞白,握着弓的手抖得更厉害了。
他声音里带上哭腔:“父皇…父皇息怒…儿臣…儿臣再试一次。”
李祖娥心也提了上来,忍不住低声道:“陛下息怒…殷儿他…他尚年幼,假以时日…”
高洋粗暴打断李祖娥的话:“年幼?朕如今可没那么时间给他!”
他愈想愈气,但还是顾及李祖娥在身边,勉强压了压怒火,但是也掩不住满身气压变得更沉更冷,像是一场即将袭来的狂风暴雨。
此时侍候在身边的高湜在他耳边低语了两句。
高湜是高洋同父异母的弟弟,排行十一,受封高阳王。
他性格滑稽多智,口齿伶俐,不守礼法,也凭此讨得了高洋欢喜,常在高洋左右煽风点火,帮着行杖痛打诸王。
高洋听罢,面色更是阴寒,他忽然抬手,指向侍立在一旁,早已吓得瑟瑟发抖的一个近侍:“你!过去!头上顶着茶盏,站到靶子前面去!”
所有人都惊呆了!让活人顶着茶盏当靶子?!
李祖娥失声惊呼,那近侍吓得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疯狂磕头,哭喊道:“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
师傅们跪倒在地:“陛下!使不得啊!”
高殷更是吓得魂飞魄散:“父皇…”
“闭嘴!”
高洋暴怒起身:“再敢求饶,朕现在就砍了你们!”
他望向马背上脸色惨白的高殷,声音冰冷:“太子,拿起你的弓!射碎茶盏!让朕看看,你到底是不是个男人!有没有一点朕的血性!”
高殷看着远处那被拖到靶子面前,面如死灰、抖成一团的内侍,握着弓的手剧烈颤抖,别说射过去,浑身上下就连拉弓的力气都没了。
那是活人!
是活生生的、无辜的人!
“父…父皇…”
高殷浑身发抖,眼底含泪:“儿臣…儿臣不敢…那是…那是活人…”
高洋看着高殷那副懦弱惊恐的模样,胸膛里的那团火愈烧愈烈,将手中酒杯猛地飞掷出去砸在地上,面色狰狞地咆哮道:“废物!懦夫!连只蚂蚁都不敢踩死的废物!你还配做朕的太子吗?!朕让你射!射不中杯盏,朕就砍了他的脑袋!再砍了你这些废物师傅全家!”
高殷坐在马上,被这一吼,小小的身躯抖得比那侍卫更厉害。
他想拉弓,可是只觉得弓弦有千斤重。
他看着远处那个活生生的人,看着那小小的杯盏,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头晕目眩,胃里翻江倒海。
他自幼受母亲熏陶,仁厚心软,连蚂蚁都舍不得踩死,如何能向活人射箭?
然而面对父皇那副模样,他不敢不依从。
高殷努力拉开弓,恐惧却让他的大脑变得一片空白,箭头也在空中乱晃,好几次指向了不该指的方向,吓得周围侍卫冷汗直流。
李祖娥见此,忍不住再次开口,带着哭腔低声哀求道:“陛下…殷儿他还小…他…”
高洋此时满腔愤怒混着强烈的失望,忍不住也对她也发了火,阴着脸怒斥道:“闭嘴?慈母多败儿!他就是被你宠成这样的废物!”
他站起身来,一把拿过侍从手里备着的长弓,厉声道:“射!”
高洋直接将搭弓拉弦,瞄准高殷。
“你今日若不射,朕就射了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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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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