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浚、高涣两人似乎感受到了什么,突然扑上前拍打着牢门:“皇兄!皇兄!是你吗!”
他们的声音嘶哑,带着极致的恐惧和哭腔唤:“阿兄!阿兄!!放了臣弟吧!臣弟知错了!!”
他们二人的哭声求饶夹杂着锁链的碰撞声,在寂静的地牢里发出声响,混着外面的风雪似乎形成了一首悲鸣的乐曲。
高湛垂着眸,面无表情、一动不动站在高洋身后,高洋伫立在门口,也仿佛凝成了一尊雕塑。
突然,高洋开口了。
他竟哼唱起一首含糊不清的歌谣。
他的声音低低的,轻轻的,混着些许醉意的、含糊地回荡在这地牢里。
“十二月里的鸿雁…飞呀飞。”
“兄弟姊妹…排成一行行…穿过白毛风…落脚在何方?”
地牢深处烛火摇曳,映着高洋那张醉醺醺的面庞,他倚到了冰冷的石墙上,眼神迷离,透过那朦朦胧胧的烛火仿佛回到了许多年前晋阳那个风雪交加的夜晚。
那时候高涣、高湛尚未出生,高澄、高洋、高浚三人年幼,他的父亲高欢还未发迹成为东魏的权臣。
外面风雪肆虐,他们一家人却紧紧依偎在火热的炕上,听高欢用低沉温暖的声音教他们唱着这首童谣。
高欢昔日的声音仿佛和高洋的歌声重叠,在阴森的地牢里轻轻回响着。
“阿干唤阿干…莫要走散散…”
地牢里面静了一瞬,竟传来高浚那带着抽泣哽咽的和声:“雪茫茫一片…何处是暖帐…”
“鸿雁的翅儿折在雪地上…”
高湛、高涣他们听不懂高洋唱的是什么,但是高浚听懂了。
他也想起了那个雪夜,有阿耶,阿母,阿兄…
也想起了父亲高欢曾经说过的话。
“鸿雁若是离了群,便会被白毛风吞掉。你们兄弟也是一样,将来不管发生什么,你们手足之间都要彼此爱护、帮助,这样才能像鸿雁一样,穿过风雪,去到温暖的春天。”
高浚瞬间在地牢里泣不成声。
春天,他还能看到春天吗。
高浚的歌声混着二人断断续续的抽泣悲声,仿佛也勾起了高洋此时那一丝残存的悲悯和温情,他像是也看到了那些于风雪夜里紧紧依偎取暖的兄弟们。
他靠着牢门,微阖双目,低声喃喃道:“阿干…阿干在这呢…莫怕…出来…出来暖和暖和…”
他似乎真的在犹豫,在考虑是否要放他们一条生路。
高湛一直冷眼旁观。
高洋和高浚两人那些温暖的回忆对他没有丝毫触动,但是他却太了解高浚、高涣两人对自己的威胁。
因此看到高洋脸上流露出来的片刻柔软和犹豫,他心里猛地一惊,下意识上前一步,冷声低语道:“陛下,猛虎安能出穴?此二人心怀怨望,若出牢笼,必为后患!”
高湛声音虽然不大,却也清晰传入了牢里兄弟二人的耳内。
高浚的心里本因高洋的反应而涌现些许生的希望,此时听到高湛这句话,瞬间只觉得活命的希望都被他亲手碾碎。
被囚禁一年的绝望愤怒此时如潮水一般淹没了高浚,也冲垮了他仍然残存的理智。他猛地冲上前抓住铁栏,手腕上沉重的锁链重重撞在铁栏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他如同发疯的野兽一般怒吼高湛的小名。
“步落稽!!!”
“皇天在上,你这般挑拨兄弟之情,将来必定不得好死!!”
高浚这声满是凄厉、怨恨、绝望的嘶吼和诅咒,就如同一盆冰水狠狠浇在高洋的身上,将他从那股带着醉意的恍惚和温情里惊醒了。
那少许温暖的回忆在他的脑海里散的一干二净,那一点点被风雪和歌声勾起的温情也瞬间荡然无存。
他的脑海里就只剩下了高湛这句警告。
“猛虎安能出穴?!”
是啊。
猛虎安能出穴!若他们出了狱…
若他们出了狱,殷儿仁弱,将来如何压得住他们!
高洋睁开眼睛,脸上已是狰狞的杀意。
“好…好!”
“好一个皇天在上,不得好死!你们竟然还敢诅咒朕的亲弟弟!”
他狞笑一声,直起身来。醉态也一扫而空,只剩下浓浓的戾气和阴冷:“朕这就让你们去见皇天!刘桃枝——”
刘桃枝应声上前,开了牢门,一股浓烈的腥臭味扑鼻而来,只见高涣、高浚两人被关在铁笼里,铁链缚身,模样如同地狱恶鬼,高湛侧过脸去,高洋已经背过身。
刘桃枝手持长矛,对着铁笼里的两人便是凶狠乱刺。
高浚、高涣两人刚开始还试图以手抵抗,然而一年来的囚禁早已经让他们瘦得几近脱骨、不成人样,狭窄的铁笼又让他们无处可躲,只能徒劳用手格挡,惨叫。
鲜血四溅。
直到他们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里面血肉模糊一片,浓烈的血腥气混着那股腥臭味袭来,令人作呕。
高洋没有转身,只是垂着眼眸,面无表情道了两个字。
“烧了。”
他缓缓走出地牢,里面的火焰瞬间蔓延,吞噬了那两具毫无气息的身体,皮肉烧焦的臭味混着血腥味弥漫开来。
从阴暗的、处处散出腐烂腥臭气息的地牢里出来时,他们都仿佛从地狱回到人间。
此时已近夕阳西下,那温暖的日色笼罩下来,让高洋下意识眯了眯眼睛。
牢狱里的那股血腥味、腥臭味散的一干二净。
萦绕在他鼻间是那一簇簇开在雪里、盛放于枝头的梅花香。
雪下得很大,在地面上铺了厚厚的一层,那些他们来时的足迹,早已经被新的白雪掩埋。
雪在日色下折射着莹白的光,映得整个世界都是那般干净、无暇。
高洋抬头看着外面,火光照亮了他背后的世界,干净的雪落在他的脸上。
他似乎又听到了父亲高欢在哼唱那首熟悉的曲调。
“鸿雁的翅儿折在雪地上…”
在这一瞬间,曾经捅进高澄身体里的那把匕首似乎也捅在了他的心里,烧尽高涣和高浚两人身体的那把火,似乎也完完全全烧掉了曾经的那个自己。
他没有再乘御辇,而是拿着酒壶,一边低声哼唱着,一边踉踉跄跄踩到了雪里,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那歌声又重新变得醉醺醺的,幽幽回荡在这偌大的皇城里。
“十二月的鸿雁…飞啊飞,兄弟姊妹…排成一行行。”
“穿过白毛风…落脚在何方?”
“阿干唤阿干…莫要走散散…”
“雪茫茫一片,何处是暖帐…”
“鸿雁的翅儿折在雪地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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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恩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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