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薨逝

否则他今日也不可能在这暴雨天来此处逮她们。

此时咬死不认,或是继续用礼佛搪塞,只会显得愚蠢且激怒他。

何况时间紧迫,晋阳那边等不起!

李祖娥看着高湛那张在火光下阴暗不定的脸,又想到了那日在寺庙中他说过的话。

她强压住心中翻涌的惊涛骇浪,脑海里快速权衡利弊,思索对策。

高湛想要的,无非就是权。

李祖娥沉默片刻,忽然掀开车帘一角,露出半张苍白清丽的面容,她的目光穿过雨幕,直直看向马背上的高湛,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

“殿下…请近前一步说话。”

高湛唇角笑意更深,他挥手示意身边亲卫全部退后,自己则策马,缓缓靠近马车车窗,微微俯身。

一时间,两人距离极近,几乎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雨水透过车帘的缝隙卷入,李祖娥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音,一字一句:“高湛,你不是说过,要护着我和殷儿?”

她停顿一瞬:“现在…机会来了。”

“殷儿登基…名正言顺…他坐那个位置…总比…其他人坐上去…对你更有利…不是吗?”

高湛神色未变,瞳孔却微微收缩。

她没有提任何名字,但对“其他人”所指,两人都心照不宣。

那正是如今坐镇晋阳、威望能力都远超高湛的常山王高演。

“今日…你放我们过去…来日,殷儿也会记得他九叔的…”

“拥立之功。”

如今情形之下,李祖娥也别无选择,只能抛出诱饵。

而李祖娥的话恰恰也戳中了高湛的核心利益。

当下,拥立高殷登基,确实远比让高演上位对他有利。

高殷懦弱易控,而高演…若上了位,又怎能容他高湛掌权?

时间仿佛凝固了片刻。

惟有雨声、火把燃烧的噼啪声、马匹不安的响鼻声交织在一起。

高湛眸底涌起暗潮。

他低声回道:“阿嫂…果然明悟了。记住你的话。”

他直起身,声音陡然提高,对着守门士卒和包围的禁军下令。

“皇后娘娘既是为陛下祈福心切,冒雨礼佛,情义可嘉!本王岂能阻拦?开城门!放行!!”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可朱浑天和与娥永乐二人,意有所指地补充道:“听闻黑松林一带,近来颇不太平,有流寇作祟。两位将军务必加倍小心!定要护得皇嫂及…其左右周全!”

说罢,他又意味深长看了车帘那边一眼。

这既是警告,更是暗示,告诉他们路上可能会有其他势力派出的截杀。

娥永乐和可朱浑天和交换了一个震惊又了然的眼神,随即抱拳行礼:“多谢司徒提醒。”

而李祖娥没有再看高湛,早就放下了车帘,拥紧脸色发白的高殷,声音微颤:“走!”

马车瞬间疾驰而去,高湛勒马停在原地,面无表情地看着马车缓缓消失在城门外的无边雨夜和黑暗之中。

李祖娥和高殷他们出了城,迅速被安排重新换了一驾新的、更加低调的车马,并以前往晋阳的商队做掩护,又另分三队好引开他人耳目。

马车在泥泞的道路上飞驰,车轮碾过积水时,溅起一滩混浊的水花。

城外暴雨未歇,裹着狂风敲打着车蓬,就像无数双手正在四周重重拍打着。

深秋的夜色已经浸满了寒气,就像一张细网般笼罩下来,李祖娥紧紧搂着瑟瑟发抖的高殷,用自己的体温安抚着儿子。

娥永乐策马靠近车窗,声音压低,忧虑道:“娘娘,前方不远处就是黑松林了!长广王所言…不可不防!是否绕行?”

在这疾风骤雨和凶险处境中,李祖娥反而变得愈发冷静起来。她沉声道:“不绕!绕行耗时长,变数更大!传令下去,所有人提高警惕,进入黑松林后,以最快速度通过,队形收缩,护卫马车两侧!可朱浑将军!”

可朱浑天和立刻应道:“臣在!”

李祖娥道:“你带两名最机警的斥候,提前半里潜入林中侦查!不必深入纠缠,只需探明是否有大规模伏兵迹象,若有异动,立刻发响箭示警!我们随后便到!”

可朱浑天和:“臣领命!”

他迅速吩咐两人前去探路。

车队也放缓了速度,只待那两人消息,气氛也渐渐凝重,一时间只能听见雨声和马蹄踏水的声音。

片刻后,一声尖锐的响箭破空的声音自前方林中传来,紧接着便是几声短促的兵刃交击和金铁碰撞的声音。

娥永乐脸色一变,手按刀柄,厉声道:“有埋伏!保护娘娘和殿下!”

就在他开口下令的那一瞬间,便听见一阵窸窣声,十几二十个披着蓑衣的蒙面人从道路两旁的松林中冒了出来。

他们虽然手持利刃,呼喝着“留下财物!”的山匪口号,却个个身手非凡,直扑李祖娥和高殷所坐的马车。

娥永乐紧紧护在马车面前,一刀狠狠劈翻两名冲在最前面的黑衣人,其他人也和护卫们缠斗起来。

马车里的李祖娥将高殷紧紧护在身下,用身体挡住可能射入的流矢,一边透过车帘缝隙,冷静观察着外面的形势。

那群人身手不凡,绝非普通山匪,而且他们攻势看似凶猛,却并未下死手,看样子只是想要拖住她们而已。

李祖娥突然想到了高湛先前的提醒。

莫不是他故意安排的鬼把戏?

先提醒危险,再安排这场意外?

还是那些对殷儿皇位虎视眈眈、不想让他顺利登基的人做的手脚?

李祖娥也知道目前不是想背后主谋是谁的时候,不管是谁,目的是什么,她们要尽快脱身才行。

她不再多想,掀开车帘一角,对正在奋力拼杀的娥永乐高声喊道:“娥将军!不要恋战!他们的目的是阻滞!弃车!带本宫和殿下,换马突围!直奔晋阳!”

娥永乐瞬间领会,一刀逼退敌人,大喝一声:“弃车!保护娘娘殿下换马突围!”

侍卫立刻收缩,一边分出一波拼死挡住扑向马车的敌人。

李祖娥这时候已经帮高殷快速戴上斗笠蓑衣,娥永乐和可朱浑天和两人迅速打开车门,分别护住高殷和李祖娥二人,翻身上马。

幸而李祖娥曾经在赵郡时也和李萱华学过骑射,虽不精湛,却也足够应付。

而这种绝境之下又逼得她不得不去破釜沉舟,冷静面对一切。

她将儿子紧紧护在怀里,雨水瞬间扑洒而来,打湿了她的鬓发,贴在她苍白的脸颊上,略显狼狈却又流露出一股惊心动魄的美。

她没有回头,只是望着前方的雨幕,高声道:“走!”

娥永乐他们也不再恋战纠缠,带着侍卫便冲破包围圈,向着晋阳方向绝尘而去。

那群流寇也没有再追。

很快,马蹄踏空而来,另一队人马于雨里疾驰而来,流寇抱拳来到为首的黑衣人面前:“殿下。”

高湛脸色阴沉看向李祖娥和高殷他们疾驰而去的方向,轻飘飘下令。

“把他们都杀了。”

一瞬间,黑松林里面的鲜血和雨水混在一起,渗进了泥土里。

李祖娥和高殷昼夜未停,赶到晋阳宫德阳堂时天仍然下着小雨。

杨愔见到他们立刻俯拜在地:“臣,杨愔,叩见皇后娘娘,叩见太子殿下。”

他未等李祖娥和高殷说话,便已是泪流满面,哽咽道:“陛下…”

“陛下已经薨了。”

李祖娥身形一晃,差点倒下来。

高殷立刻扶住她:“母后!”

李祖娥往内殿望去,却只见寒风掀起层层帷纱,万物都静得可怕,惟有檐下的宫铃在轻轻响着。

她推开高殷的搀扶,一步步往内室走去。

里面很静,连呼吸声都没有。

她看到高洋——

这个人人都为之惧怕痛恨的疯癫暴君——

就那样静静地躺在榻上,双眸紧闭,他…

再也不会开口…

和自己说一句话,唤她一句阿娥了。

“阿娥,这叫合欢树,种了你就会永远在我身边。”

那个为她种下合欢树的男人…

那个说“我高洋会护你们一世安稳”的男人,永永远远地离开了。

她…她明明该恨他的,该怨他的。

她明明是该盼着他死的。

可是在真的看到这一刻来临的时候,她却只觉得眩晕。

那些朝夕相处了十六年的夫妻情分,他们的初见,他们的新婚之夜,他们共同孕育共同期盼过小生命的欣喜瞬间,他们共同登上至尊之位的那一刻,他们…

他们曾经有着那么多,那么多悲欢相同、荣辱与共的瞬间…

而此刻,此刻就像是在她的心头硬生生剐下了一块肉,要把那曾经十六年的美好都从她的生命里彻底剥离。

她只剩下喘不上气来的心痛。

李祖娥一步步走向高洋,却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怎么也看不清那张脸,她的脑海里只剩下他曾经的模样。

他在对着自己傻乎乎的笑,对着自己说,阿娥,我会永远对你好。

她想说些什么。

她想再唤一句子进,却什么也说不出口,只剩下了拼命压在喉间的悲怆和呜咽。

原来,他说的那句,我走了,就是真的走了。

连…连最后一面都没有给她。

她明明该恨他的啊。

李祖娥还没走到高洋的床榻面前,便觉天旋地转,倒了下去。

失去了所有意识之前,她似乎只听到那句熟悉的——

“阿娥,不要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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