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怪他,是朕自己不拿的。”
高殷感受着母亲的疼爱与关怀,笑容温柔:“你下去吧,在外面等着朕。”
“是。”
李祖娥望着高殷,眼里满是疼爱。
“听闻陛下最近睡的不好,哀家今日收集了雪水,待明日给陛下调制安神香,陛下定能睡个好觉了。”
高殷也笑道:“劳母后费心了。”
高绍德此时已经站到了窗边,正望着外面出神,高殷道:“二弟,你可是想要去打雪仗、堆雪人?”
高绍德转过身来,一副小大人的模样:“那都是小孩玩的,臣弟如今…已经长大了。”
高宝德欲言又止:“皇兄…”
高殷望向妹妹,神色温柔:“嗯?宝德想说什么?”
“感觉皇兄…变了…”
高宝德纠结着,手指交缠着衣带,小声说。
高殷有些讶然:“哦?皇兄哪儿变了?”
高宝德想了想:“变得…厉害了。”
高殷忍不住噗嗤一笑,亲昵地又摸了摸妹妹的头,眼神柔软:“宝德,皇兄再变,也永远都是你的阿兄。”
高宝德仰起头,眼睛亮晶晶的,又带着些不安。
“那皇兄答应过宝德…做了皇帝就带宝德出宫看萤火虫,还算数吗?”
这仍然还带着儿女稚气的话让李祖娥和高殷都禁不住失笑,高绍德也被勾起了往昔回忆,有些期待地望向高殷。
这丫头,到底还是个孩子。
竟还惦记着看萤火呢。
李祖娥笑着轻轻拧了一把高宝德的脸颊,又佯装不悦嗔道:“你这丫头,都这么大了,整天还想着玩?你皇兄如今是皇帝,哪里还有空陪你胡闹?”
高宝德本来之前被那些宫女们私下议论的说什么一旦做了皇帝,就会随便杀人的那些言论吓到了,以为高殷做了皇帝也会变得很可怕。
但是现在她看到兄长虽然做了皇帝,但待她还是和以前一样,胆子便也大了。
她倚在母亲怀里,不满的撅了撅嘴:“皇兄之前答应的嘛。这叫——”
“君无戏言。”
高殷笑了,竟也抛了前面那些君王威仪,微微俯身凑过去,轻轻刮了一下妹妹的鼻子:“好。阿兄答应宝德的,君无戏言。”
他眼里满是宠溺和温柔的笑意:“待阿兄忙过这阵子,明年…明年带宝德去看,好不好?”
李祖娥笑嗔道:“陛下也跟着她胡闹。”
高宝德却笑起来:“阿兄最好啦!”
李祖娥的寝殿里一家四口温馨至极,暖意融融的。
外面却已有些阴雨密布起来。
高湛面色阴沉地从李祖娥内殿大步走出,转过回廊时正被人撞到了身上。
——是个女人。
那女人踉跄退了两步,连忙跪倒在地:“殿下恕罪。”
他本就因为在李祖娥那里碰了钉子而心情不好,又被来人撞得一个趔趄,积郁的怒火瞬间被点燃,眸里戾气一涌。
高湛本来要发火,但是无意扫了一眼后,只觉得跪着的人有些眼熟。
这女人…
他顿住了脚步,收敛了怒气,声音冰冷:“抬起头来。”
李萱华抬起头,难掩眼底的不安和畏惧。
高湛端详扫视片刻,突然想起…
哦,是她啊。
他想起来了。
这女人是大哥高澄府里的侍妾,听说,她和李祖娥自幼认识,关系甚好。
高澄死后,她无儿无女的,便被李祖娥庇护在宫里,做了个清闲的女官。
叫什么李萱华的——
高湛眸里闪过一丝算计,笑了笑。
“哦…本王当是谁。原来是…李夫人?不,现在该叫…李昌仪了?”
李萱华紧张的绷紧了身体,微微垂眸。
“奴婢…奴婢不敢当,无意冲撞了王爷,请王爷恕罪。”
高湛并没有立刻叫她起来,而是慢慢踱了两步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盯着她看了一会,直到李萱华流露出惶恐不安的神情。
然后他像是闲聊般地放缓了语气,变得温和起来:“李夫人…在这宫里…过的可还习惯?皇嫂仁慈,想必不会亏待昔日旧友。”
这话听起来像是在关心,但是“仁慈”两字却巧妙的暗示李祖娥只是出于怜悯罢了,也点出了她如今身份之微贱。
李萱华虽不知高湛意欲何为,却能感觉到他话里有话。
她压住心里的不安,谨慎低声回答:“劳殿下动问,太后娘娘待奴婢多有照拂,奴婢感激不尽。”
高湛轻笑一声:“是啊,皇嫂自然是心善的,就是…心肠太软,有时候难免顾念旧情,委屈了自己,也…”
他顿了顿,语气有些意味深长起来:“…耽搁了旁人。”
这句话就像一根细针,轻轻扎在了李萱华的心上,她下意识抿紧了唇。
高湛望向廊外枯寂的庭院,语气里似乎颇有感慨。
“本王也曾听闻夫人的一些旧事…本也是出身赵郡李氏的娇女,却所托非人,命途多舛。”
他语气里似乎也带着深深的怜惜。
“夫人这般才貌性情,却要在这深宫之中,仰人鼻息,小心翼翼度日,连个终身依靠都没有…实在是…可惜了。”
高湛极擅攻心,短短两三句话便直击要害,几乎直接戳到了李萱华的肺管子里,将她这么多年心里积压的委屈、不甘、对命运的怨愤勾得汹涌而出。
李萱华僵跪在高湛脚下,心瞬间就被狠狠刺痛了。
她的指甲狠狠掐住掌心,尚且没让自己失态,只能低眉垂首,声音低哑地开口:“奴婢…命该如此…不该有怨言…”
高湛转过身来,目光重新落在她身上,语气听起来格外真诚良善,似乎也只是单纯地为她而鸣不平。
“命?夫人的命,原本不该如此。若非时运弄人,以夫人的出身容貌,如今也该是…锦绣荣华,儿女绕膝,何至于此?”
他微微俯身盯着李萱华,声音轻轻缓缓的,带着些许蛊惑。
“皇嫂如今是太后,她的儿子是当朝天子,她们母子自然前程似锦,可是夫人你呢。”
“您还年轻,难道就甘心一辈子如此?无儿无女,仅凭着太后一时的怜悯和旧情,这份恩情…又能持续多久?人心易覆,世事难料,倘若太后不再需要旧人陪伴,或…这宫里换了新的主人…夫人届时又当如何自处?难道真要在这冷宫里,寂寂无闻地了此残生?”
“何况,这宫里最不缺的就是拜高踩低之人…”
高湛压低了声音,却咬重了语气,好心提醒着:“若是一朝失了势,那便是连彘狗都不如啊。”
李萱华身子愈发绷紧了,脸色也变得苍白起来。
高湛的话,逼她去直面那些她潜意识里一直逃避的、内心最深处的恐惧。
而人心易覆,世事难料四个字此时更是像一把锋利的匕首直插她的心脏,在她那颗本已变得死寂的心上狠狠搅起了惊涛骇浪。
她本已经认命,本该认命。
可是,她真的能够认命吗?甘心认命吗?
她认命只做那李祖娥身边的婢女吗?
她认命一辈子都只能无儿无女,老死宫里吗?
她认命自己的命运一辈子都要受制于人,无法自主吗?
还有绿鬟。
她李萱华是堂堂赵郡李氏出身的女儿,绿鬟那个贱婢又凭什么和她平起平坐,甚至比自己更得李祖娥的依赖和信任。
李祖娥待她虽好,可是她如今毕竟是当朝皇太后,两人之间,也早已回不到当初那般单纯天真的少女情谊。
她们之间早已如同隔着天堑。
哪儿还有什么姐妹情谊,有的不过只是李祖娥的怜悯罢了。
而她的生死荣辱,如今又何尝不是如同那系于她人手上的纸鸢,高低皆掌握在李祖娥的一念之间。
高湛睥睨着她,目光从她的神情上扫过,仿佛也窥见了她心底最深处的那些不甘和怨念,语气愈发惋惜起来。
“本王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偶然想起,也为夫人觉得有些…不值。同样是赵郡李家的女儿,这命数与前程,当真是云泥之别。”
云泥之别四字又是狠狠一刀,让李萱华抿紧了唇。
高湛直起身,语气又变得淡淡的,似乎刚刚也只是无意一提,却继续火上浇油。
“如今这世道,陛下年幼,常山王势大,又得太皇太后宠信,连皇嫂和陛下都要避其锋芒…这宫里的风向说变就变,素来如此。未来的事,谁又能说得准呢。”
“夫人是个聪明人。有时候,人得多为自己想想,提前寻条稳妥的出路,总好过未来任人宰割,永远只做个…看人脸色、甚至都家生奴婢都能随意指使的下人。”
高湛观察着她的反应,微微勾唇。
他竟一边伸手将李萱华缓缓扶起,一边贴近她的耳畔,低低开口:“若是将来夫人有什么难处…或是…想寻个安身立命之所,或许…可以来找本王。”
说罢,他直起身来,拉开距离,又恢复了那副冷峻模样。
“本王还有要事,告辞。”
高湛的身影很快就转过回廊,在暗沉的天际之下凝成一道虚影。
李萱华静静地站在廊下,只觉四周俱静,静到只能听见呼啸的冬风掠过皇城飞檐,摇得檐下的宫铃和她的心跳声一起作响,一如她身不由己、随风飘荡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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