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了,本王往来…甚是隐秘,已是极为低调了。”
和士开躬身道:“殿下所言极是。常山王眼下的确是无暇他顾。然而……”
他压低声音,神色也变得凝重起来。
“殿下,眼下虽看似风平浪静,然政争之事,瞬息万变。杨愔等人伏诛,不过数月,血迹未干啊。臣非是劝殿下绝情,只是臣一直觉得殿下乃天纵之才,胸怀经纬,目光当不止于眼前之乐。因此恳请殿下,多思一步。”
“待常山王正位之后,这局势……又当如何?殿下总不能……一直如此低调下去吧?”
高湛手里动作微微一顿,挑眉,望向和士开。
“之后?那你倒是说说。”
和士开微微倾身,放缓声音却字字清晰。
“殿下,若新帝登基,那废帝便如失水之鱼,再无倚仗。届时,若殿下仍与……废帝之母过往甚密,新帝会作何想?他今日也许乐见殿下沉溺私情,可待来日坐稳江山后,此事…岂非成了现成的、可拿捏殿下的绝佳把柄?届时只需有心之人在新君面前稍加渲染,便可治殿下一个□□宫闱,勾结废帝之罪。到那时,殿下纵然手握军权,怕也是百口莫辩,处处受制。”
高湛脸色沉了下来。
他自然知道和士开说的有道理,可是他如今才刚尝到掌控李祖娥的甜头,也正是**上头之时,让他放弃这难得的亲近时机,心里万分不情愿,流露出烦躁的神色。
“照你这么说,本王难道就只能永远这样,远远看着?吃不着,也碰不得了?士开,我才刚…刚让她态度软化了些许!你让我现在撒手?绝无可能!”
和士开见高湛那副偏执模样,知道单纯劝诫已然无用。
他心里暗自思索,话锋一转。
“殿下…若您的目光,只是局限于眼前方寸的床笫之欢,自然处处受制,需看别人脸色,担惊受怕。”
“除非…”
高湛看向他:“除非什么?”
和士开微微一笑。
“除非…有朝一日,您能身处那万人之上的位置。”
“届时,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您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您喜欢谁,便是谁的恩宠。再无太后制约,再无皇兄猜忌,再无流言可伤您半分半毫。”
他的声音里极致蛊惑。
“那才是真正的畅快肆意,为所欲为啊。”
和士开此时的一番话,就犹如冰水夹着烈火,突然浇醒了高湛此时那已经被情爱冲昏的头脑,又点燃了他心里一直潜伏下去的野心。
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为所欲为…
这些字眼简直让他心跳加速,血液奔涌。
高湛此时理智和**交战,既想今朝有酒今朝醉,只沉沦享受于当下的美好,却又忍不住觊觎贪念更高的权位和荣华。
他突然想到了高演曾允诺过自己的,像是要给自己的沉沦找理由般,内心挣扎,强辩道:“六哥…他可是答应将来若登了基…就立本王为皇太弟…将来…将来那位置…”
和士开静静看着他。
“殿下…您真的相信,皇太弟这三个字吗?”
他平静的语气直接戳破高湛那美好的幻梦,也彻底点醒他近来荒唐肆意到不顾名节和不顾后果的行为。
“古往今来,能顺利从皇太弟之位登上大宝的,能有几人?莫说是皇太弟了,就算是太子能顺利承乾者又有多少?”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今日之承诺,安知不是来日的催命符?
“何况…名位未定,仅凭一语承诺,岂可轻信?就算真立了您做皇太弟,可常山王如今自有子嗣,他日若子嗣长成,殿下这位皇太弟…又该置于何地呢?”
和士开一连串的反问一针见血,直逼核心,也让高湛彻底沉默了。
他紧紧攥着那只香囊,缓缓抚摩了半晌,才轻声道:“本王明白了。”
和士开神色微缓,深深一揖。
“殿下英明。小不忍则乱大谋,能屈能伸,方为英雄。此时的暂且放手,是为了日后更长久的拥有。臣也愿意誓死追随殿下,共图大业。”
高湛并未言语,只是挥手让他退下。
他将香囊拿到鼻息之下,深深嗅了一口。
虽然他并不想接受,却也不得不承认,和士开说的字字在理。
情爱固然甘美。
然而权力……
惟有至高无上的权力…
才能让他真正肆无忌惮地拥有一切。
高湛这边倒真的收敛了,李祖娥那边却得知了李萱华失踪的消息。
李祖娥让人暗中搜寻,却始终没有任何线索。
这么大的活人…
堂堂皇太后身边的女官,竟然在这宫里凭空消失,踪迹全无。
细思起来简直令人胆寒。
当晚,李祖娥就做了一个梦。
梦见了十五六岁时候的李萱华。
她穿着一身红色的骑装,骑在马上,远远地回头朝自己看了一眼。
李祖娥看不清李萱华的脸,只能感觉到…
她在笑。
就像儿时纵马扬鞭朝自己而来的模样。
她笑容明媚,声音清脆如黄鹂一般远远传来。
“阿娥!”
可梦里的李萱华却骑马转身,离她越跑越远。
她那红色的身影逐渐凝成了一团鲜亮肆意的火焰。
渐渐的,她的身影被彻底吞噬在了黑暗里。
清晨,李祖娥坐在妆台前,思绪似乎还停留在那个梦里。
“绿鬟。”
她的目光从同样心神不定的绿鬟身上扫过,突然问:“…你有家人吗?”
绿鬟微微一怔:“…娘娘?”
李祖娥垂下眸,温热的茶气氤氲着她的眉眼,声音更轻了。
“或是…心仪的人?”
绿鬟脸色骤变,连忙跪倒在地。
“娘娘!娘娘何出此言!奴婢…奴婢心里只有娘娘!”
她以为李祖娥是在怀疑她的忠诚,或是听到了什么风言风语,要把她打发走甚至更糟糕。
李祖娥望着绿鬟,轻轻叹息一声。
“起来,跪着做什么。”
她顿了顿:“哀家并非疑你。只是问你…可有什么牵挂?或是…可有想去的地方…”
“或者…若是…你有心仪的人…哀家便许你出宫…如此…”
绿鬟还未等她说完,便扑了过来,紧紧抱住了李祖娥的双腿,双眸含泪。
“娘娘…娘娘要赶奴婢走?可是…可是奴婢做错了什么?!娘娘,奴婢…奴婢…”
李祖娥扶住她:“不是,不是你做错了什么!是…”
她眼眶微微发热,那些话哽在喉咙里,她该怎么解释…
她只是担心…
担心这凶险无常的深宫之内,绿鬟跟在自己身边,难得善终。
李萱华已经莫名失踪了,生死难料,绿鬟留在她身边…
焉知不会成为下一个李萱华。
常山王野心勃勃,称帝在即,高殷被废只是时间问题。
何况高殷尚未完全被废,她身边的女官就已失踪。
若是高殷被废,她这个皇太后,到时候成了废帝之母,今后命运只怕是更加凶险难测,绿鬟留在身边,恐怕也只是凶多吉少了。
那些暗地里虎视眈眈的势力,那些满是阴谋算计的政敌,盯着她们就像是盯着肉块的猛兽。
倒不如趁她如今太后尊位还在,还能做主为绿鬟谋个好前程,送她出宫,或许配她人。
也好过陪着她在这深宫里苦苦熬着,日日担惊受怕。
“娘娘,奴婢哪儿也不去!”
绿鬟也瞬间明白了她的心思,拼命摇着头,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奴婢这辈子,就陪着娘娘!娘娘生,奴婢生,娘娘…娘娘别赶奴婢走…奴婢从六岁便跟着娘娘了,若无娘娘,若无李家,奴婢早就饿死在街头,早就成了孤魂野鬼,娘娘如今就是奴婢惟一的亲人,奴婢这条命,也早就是娘娘的了,如果…娘娘不肯再要奴婢…”
“…奴婢惟有一死了。”
李祖娥眼泪也不禁砸落在绿鬟手背。
“傻…傻子。”
她轻轻笑着,却止不住泪水滚下来。
她颤着手拭缓缓拭去绿鬟脸上的眼泪。
“我已深陷泥潭,无可脱身。”
“可你不一样,你还年轻,不该把这辈子都葬送在这里。”
“趁着现在…我还是皇太后,还能说得上话,还能为你安排一二。我给你准备好户籍路引,还有一些金银细软。我给你找个好人家…让你风风光光嫁出去,远离这是非之地,去过安安稳稳的日子…好不好?”
李萱华的突然失踪也让李祖娥从侥幸和自我安慰里清醒过来。
她能感觉到,邺城立刻就要变天了。
而如今…
她能为这个忠心侍奉自己二十多年的女孩做的最后一件事。
就是给她自由,也给她一条活路。
绿鬟眼泪瞬间决堤,将李祖娥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仰着头。
“奴婢知道娘娘在担心什么,奴婢不怕,奴婢哪儿也不去!娘娘离不开奴婢,奴婢也离不开娘娘!”
她确实恐惧,确实害怕。
可是她们也曾朝夕相处这么多年。
她怎么能在这种关头抛下李祖娥,一走了之。
绿鬟泪眼婆娑地摇头。
“奴婢若是走了,您身边连个说贴心话的人都没有了。那些豺狼虎豹再来,谁替您挡着?谁给您报信?”
“奴婢不走,死也不走。”
“这辈子…是生是死,奴婢也跟定娘娘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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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主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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