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湛瞳孔一震,呼吸一滞,只感觉到浑身都变得滚烫,那些深深潜伏的野心就如同藤蔓般疯狂生长起来。
拥高殷复位…
倘若此事真的可成,不仅仅…
不仅仅阿嫂不会再怪自己…
今后那高殷便是自己手里的傀儡,他…
还有阿嫂都要听自己的,看自己的眼神行事。
仅仅只是这样一想,高湛便只觉得浑身血液都沸腾起来,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登上那至高无上的位置的那一刻,那时候,他就再也不必隐忍,再也不用看任何人的脸色行事,也再也不需要忍受高演的猜忌和逼迫。
高湛双眼发亮,心里狂喜。
然而随着时间流逝,狂喜的情绪就如同焰火般燃尽,深深的不安又如同汹涌的潮水般涌上了他的心头。
此事若是成了,自然收益巨大,但是如果输了…
那将陷入万劫不复的地步。
高湛虽然心仪下策,然而多年来的隐忍和谨慎却让他不敢冲动行事。
他又重新变得焦躁起来。
高湛思索踱步良久,突然想到了高洋曾想取元善见而代之称帝时,也曾犹豫不决,后来是…
是占卜!
高洋曾经就靠着占卜定的吉凶。
直到测出了乾鼎之卦,方才决意登基称帝。
后来,他不就顺顺利利的取而代之,方才建立北齐的吗?
高湛眼神顿时一亮,占卜两字仿佛让他心里的那股名为野心的火焰又重新燃了起来。
他如同看到了方向指引,心里激动不已,便立刻下令,让人立刻去寻一些有名的术士前来为此卜卦。
然而那些术士们卜来卜去,大都都是劝他不要轻举妄动。
甚至还有个偷偷对高湛说,高演不久就会去世,届时,他将成为天子。
这让他心动不已,却也不敢深信,只将那人暂且拘禁起来。
高湛本来就犹豫不决,此时见大多数术士都劝他等待时机,最终也只能长叹一声,暂且压下那股野心和不甘的情绪,选择了目前对他来说最稳妥也是最残酷的一条路。
——率数百骑兵,亲自将高殷送往晋阳。
而李祖娥在宫里听到些许风声,听到什么邺城有天子气的流言,又隐隐听见说高演要让人把济南王送去晋阳,心里不安,因此才让绿鬟偷偷送了密信给高湛。
然而她左等右等,也不见高湛前来。
她再让绿鬟打探时,却没有再听到任何有关济南王的消息了。
直到邺城入了冬。
枯叶随风落满殿宇,她坐在轩窗前,看着夕阳裹着残云,一点点从皇城坠落,最后被黑暗彻底吞噬。
殷儿…
她已经整整一年都没有见过她的殷儿了。
她这一年,心里总念着高殷,于是每每思念一次,便会亲手为他缝制一件衣袍或是披风,只等着将来还能亲手送给他。
那一针一线里,都渗满了她对儿子的思念。
李祖娥垂着眸,缓缓抚摩着手上那件还没有完全的披风。
也不知道何时…可以再有机会…
给她的殷儿披上。
她困极了,不知不觉便趴在那件披风上睡了过去,一边心里隐隐的期盼着能够梦见高殷。
殷儿…
来梦里见一眼…
见一眼母后吧。
李祖娥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睡了多久,再次睁开眼睛望向外面时,天上不知何时已经下起了大雪。
她起身推开殿门,只见大雪已经在皇城覆了厚厚的一层。
积雪遮住了流光闪耀的金瓦玉檐,天地间都呈现一片茫茫的白。
李祖娥有些茫然地出了殿,踩在雪地里,缓缓往前走,突然只觉得…
这场大雪,多么像…
多么像是十年前,元善见死的时候啊…
也是这样大的一场雪。
像是要把一切都吞噬淹没。
不知不觉,她竟走出了昭信殿,迎着大雪,一路往前,就看见高演和元皇后正端坐在那高高的御辇上。
高演似乎也瞧见了她,他掀开了辇帘,微微侧目,俯视着望了她一眼,他的面容温润如玉,眸色却淡漠如冰。
元皇后依偎在他身旁,模糊的像是根本看不清脸。
高演没有说话,只睥睨着从她身边远去。
雪地里留下一串长长的足迹。
没有人看她一眼。
李祖娥就像一个幽影般默默跟在高演的御辇后面,踏着那些雪里留下的浅浅印记,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雪地里。
直到来到了一座殿宇的门口。
周围的人都消失了,高演和元光韫的身影也都不见了。
仿佛是被这场风雪吞噬了般,目光所至处只有一片白,勾勒着这惨淡淡、阴沉沉的天色。
她只能听见呼啸的雪风撞击着檐下的宫铃,发出清脆尖锐的声响。
李祖娥微微仰起头来,只看见上面写着宣阳殿三个大字。
红的就像是被夕阳浸透的血,刺的她的眼底有些发酸。
殿门半开,她往前走去,还未抬手,门便开了。
地面上躺着一个人。
远远的,像是隔着一层朦胧的薄纱,她看不清是谁,只鬼使神差地往里面走。
殿内很暗,只能感觉到寒气裹着清冷的熏香。
她一步步走近,方才看清那张脸。
那张——
令她朝思暮想的脸。
那是…
她的殷儿…
她的儿子…
她的儿子就那样,瞪着双眼躺在冰冷的地上,一动不动。
李祖娥微微俯身望去,一眼就看到了高殷脖颈处那道青紫色的痕迹,还有地上流下的那一滩已经凝固的黑色血迹。
她眨了眨眼,便看到一滴水砸在他那俊秀苍白的面容上。
一滴…
两滴…在高殷的面容上形成一道蜿蜒的水痕。
她的眼泪夺眶而出,身子一软,跪倒在高殷面前。
只觉得整个人都被埋在了雪里,呼吸不了,也挣脱不开,世界里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绝望黑暗,还有高殷的脸。
李祖娥想要发出声音,张了张唇却没有任何声音。
她缓缓伸出手,手指颤抖着,小心翼翼伸向高殷的脸颊,却终是落在半空,不敢真正触碰,最终也只能只往下轻轻推了推高殷的手臂,像是唤醒儿时尚在熟睡的他。
高殷却没有任何反应。
她又用力推了推:“殷儿…”
她的声音像是也被吞噬了般,四周只有死一样的沉寂。
李祖娥终于握住高殷的手,一股极致的寒意蔓延了她的全身,他的肌肤怎么那么冷,冷得她整颗心都在发颤,整个人都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
她将高殷冰冷的身体抱到怀里,将他的手紧紧贴在自己的脸上,额头抵着他的脸颊,眼泪一颗颗砸在高殷的脸上。
“你看看…看看母后…殷儿。”
她根本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却能感受到自己那无声的哭喊混着心头的痛意,如万箭穿心一般让她喘不上气。
“不——”
这一声凄厉的哭喊像是一把利剑,瞬间在这一片白茫茫的雪色里撕开了一道缝隙。
“阿嫂。”
她又听见了那个熟悉的声音,于泪眼模糊中抬起头来便看见了高湛高大的身影,逆着日色缓缓朝她走来。
他的面容隐匿在日色下,却掩不住满身凛冽的杀意和戾气。
鲜血,正从他的手掌,顺着他手里那柄锋利的长剑一滴滴往下落。
而他的另一只手里——
赫然提着的——
是高殷那死不瞑目的头颅。
他的一半脸上带着阴冷的笑意,一半脸上流露出看似天真的神情,眼神就像是盯住了猎物的恶狼。
李祖娥惊恐瞪大眼睛,看着他拎着滴血的头颅,步步逼近。
她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急促的喘息着,只听见那一声声熟悉的阿嫂像是从四面八方而来,如同缠成蛛丝的密网,层层叠叠将她死死裹住,令人窒息。
李祖娥只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极致的恐惧里天崩地裂,只剩下高湛那张似笑非笑的脸,和高殷那瞪大眼睛、惊恐可怖的头颅。
“不——殷儿!!!”
那一声惊恐的尖叫声彻底撕碎了这可怕的噩梦,李祖娥猛地坐起身来,浑身发抖,突然感觉到有一只温热的手扶住了她因极度惊惧而颤抖的肩膀。
“阿嫂。”
熟悉的声音在她面前轻轻响起。
她茫然地抬起头,泪眼模糊竟又看见了高湛的脸。
高湛此时的面孔和梦里那可怖的模样仿佛重叠起来,李祖娥瞪大眼睛,尖叫一声,下意识就想要往后缩去。
她的反应让高湛眸色一沉。
他还没等李祖娥退到床榻里面,就猛地抓住她的手臂,将她发着抖的身子一把拉了过来,摁进了自己怀里。
“阿嫂?做噩梦了?”
他动作虽然强势,声音却带着刻意的柔软和安抚。
“别怕,我在这儿。”
高湛紧紧将她禁锢在怀里,一边低声安抚一边用指腹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水和冷汗。
“别怕,都是梦,都是假的。”
是…是梦…
是梦…
李祖娥被高湛圈抱在怀里,只觉得像是从一场梦里,又坠入到另一场可怕的梦里。
他怎么在这儿?!
那真的…真的是梦吗?
她恍恍惚惚的感受到高湛指尖的触碰和他身上温热又真实的温度,思绪却还沉浸在那个可怕的噩梦里。
她仰起头,泪眼婆娑中看见烛火在高湛的脸上明灭跳动,他垂着眸正望向自己,长长的睫毛在眼窝处覆下浓浓的阴影,令人瞧不真切他眼底的情绪。
“是…是梦吗?”
李祖娥喃喃着,泪落不止,声音嘶哑哽咽:“我梦见…我梦见殷儿了。”
“我梦见他…他浑身是血…躺在地上…我怎么叫他…他都不理我…”
她来不及去想这么久都没见到的高湛如今怎么会在这里,也来不及像以往那般怕他惧他,只紧紧揪住高湛的衣襟,眼前从模糊变得清晰,又变得模糊。
她眼里都是泪地看着高湛,如同看着救命稻草,凄声哭着问道。
“你告诉我,告诉我…殷儿是不是出事了?!”
“他是不是出事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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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丧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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