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竖这尉家也没什么人了。
这群勋贵子弟年纪虽然不大,但是骨子里都深谙宫廷之道,也惯会见风驶舵,自然知道哪些人得罪不得,哪些人可以肆意欺负取笑。
而尉世辨也像是对他们的这种行径习惯了。
他那张犹带稚气的脸上露出与年龄不符的成熟和平静,垂着眼眸,向高绍德和高宝德的方向规规矩矩行了一礼。
“臣,尉世辨,见过太原王殿下,长公主,各位殿下。”
高宝德原本正为了赢了斛律世雄而得意,此时看到尉世辨被推出来,她一眼望去时只觉得有些眼熟。
尉世辨?
这个名字她曾是听过的,毕竟也都沾亲带故的。
但是这张脸——
高宝德蹙眉细细看去,正对上了尉世辨微微抬眸看来的眼睛。
两人相视一眼,高宝德突然就想起了两年前,在元宵灯会时那个把兔子灯让给自己的小郎君。
她瞪大了眼睛,下意识脱口而出。
“你…你是不是…那个…那个…兔子灯!”
尉世辨闻言又迅速抬眸看了一眼高宝德,又立刻低下了头,耳根却悄悄红了。
他低声道:“公主殿下还记得…”
其实他早就曾经的邺城宫宴上就认出了高宝德,只是…
一直也不敢上前和她说话,也只是远远的看着。
就像这次他也只是默默站在后面,根本没有想过斛律世雄他们会突然把自己推出来。
而他心里一直想着,也许灯会上的事儿高宝德早就忘了。
但是没想到的是她还记得。
高宝德好奇心起,暂时忘了比赛的事儿,走近两步。
“你怎么会在这儿?还…”
她下意识扫了斛律世雄他们一眼,话虽未说完,但意思很明显:你怎么还和这群莽夫混在一起?
尉世辨抿了抿唇:“回殿下,臣…如今蒙陛下和太后恩典,随侍晋阳宫中读书。与诸位郎君…一同进学。”
斛律世雄在一旁将这两人的互动看在眼里,又见这两人提到了什么灯会,似乎之前早就相识,心里顿时像是扎了根刺一样不悦起来,露出不耐烦的神色。
“哪儿这么多废话!尉世辨,我们叫你出来是让你来比诗的,不是让你和公主认亲叙旧的!赶紧的,别和小娘子一样磨磨唧唧的!”
高宝德闻言不满地瞪了斛律世雄一眼,而尉世辨却没生气,只略一沉吟,微微拱手礼道:“既要对诗,那臣便献丑了。”
他思索许久,方才开口道:“弱柳初染黄金色,便欲扶摇上碧霄。”
这两句一出,方才的起哄声顿时都小了下去。
尉世辨也没看他们,顿了片刻,语气里带了些许清冷和落寞:“…非是恃风轻狂态,只因春近雪初消。”
这下所有人都安静了,就连段德衡他们都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他们显然也没想到这个平时闷不做声的“病秧子”还真能作出首像样的诗来。
高绍德也禁不住微微侧目。
这诗…真是做得极好,工整…且有志气。
他目光在尉世辨身上多停留了两眼,多了些许钦佩。
斛律世雄虽然听不懂这诗好在哪里,但是也听出了其中的气度和风采,与他刚才那什么“柳条抽人疼”有着云泥之别,心里却隐隐有些不舒服。
而高宝德听着他的诗,心里微微一动。
她看着眼前这个俊秀小郎君和他这副谨慎谦恭的模样,脑海里模糊浮现出两年前那个尚且有些傲娇的小郎君,只觉得两者相差甚远,心里不由有些感慨。
而后她又忽然想起宫里那些关于尉家凋零的传闻,瞬间也就明白了尉世辨这句随侍晋阳宫背后的含义和他的处境。
他哪里是蒙恩,分明也是和自己一样,成了这晋阳宫里的“人质”。
只是他更孤单,连个同胞兄弟都没有。
高宝德想到自己如今也失去父兄、远离母亲的处境,心头顿时也就油然而生了一种和他同病相怜的感觉。
“好一句只因春近雪初消…”
她望着尉世辨,向前一步走近他,神情和语气都变得柔和起来,思索了片刻道:“那本公主也回你一首,就当是…赠给你。”
“柔条岂与天竞高,漫舞东风亦自骄。”
少女微微踱步,声音清脆:“化絮纷飞皆入画,不羡鲲鹏万里遥。”
高宝德这句诗,前两句像是在回应尉世辨的那句扶摇上碧霄,安慰他不必去争去抢什么,自在就好。
后两句则是读懂了他的落寞之后,在暗暗安慰他,亦是在安慰自己。
哪怕自身命运就如柳絮般飘零,哪怕我们无法真正翱翔万里,也可有自己的风骨,自成一道风景。
又殊不知,这道风景,在他人眼里,是何其美好、何其动人呢?
尉世辨听完,猛地抬头望向高宝德,眼里流露出一丝惊诧和震动。
他听懂了。
听懂了高宝德诗里那份和他相似的孤寂,也听懂了这位小公主的劝诫抚尉。
他没想到的是,这个和他年纪相仿的小公主,竟会有如此风流文采和豁达胸襟。
尉世雄心里顿时涌上一股暖流,还隐隐带了些许兴奋和激动。
这是他第一次感觉到在这宫内没有这么孤独了,也立刻对面前这位小公主又多了几分好感。
他几乎忘记了其他人,微微抬起脸来朝高宝德笑了笑,那双漂亮的眸子满是真诚。
“公主的诗…意境真好。”
斛律世雄看见这两人一来一回的,还有那种无声的、令人完全无法介入的默契交流,心里突然就烦躁起来,有股无名火蹭得一下就冒了上来。
尤其是看着高宝德对尉世辨明显不同的温和态度。
诗他是没听懂两句,但是他知道自己此时很不爽。
他猛地把弓扔到地上,发出的声音也打破了沉寂。
“行了行了,没意思!算你们赢了!”
“世雄阿兄…”
段德举一愣,不明白斛律世雄怎么突然就认输了。
而斛律世雄冷哼一声。
“看什么看!输了就是输了!我斛律世雄输的起!不就是当一天库直吗?不就是把我那对…”
说到自己那对海东青,他梗住了,只感觉心在滴血,但还是强撑着颜面。
“…不就是把我那对海东青送给公主吗?臣认了!”
他看似满不在意地瞥着高宝德:“公主,明天臣就给你送去!”
高宝德也被斛律世雄这突如其来的认输打断了思绪,果然被他重新吸引了注意力,脸上也露出得意的小神情。
“这还差不多!算你还有点气量!”
斛律世雄见高宝德的注意力重新落在自己身上,心里才好受了些,又是傲娇地冷哼一声。
他望向在旁边默然垂眸不语的尉世辨,伸手一手把他拉过去,语气不满。
“走了走了!还傻愣着做什么!”
晋阳子弟们见斛律世雄发话,也纷纷嚷着没劲,簇拥着一脸不爽的斛律世雄和沉默的尉世辨离开。
尉世辨跟着他们离开,又回头看了高宝德一眼。
两人再次相视一望,高宝德扬起唇来,又对他露出了一个友好的笑,尉世辨嘴角也禁不住微微翘了翘。
高绍德把妹妹和尉世辨二人的神情看在眼里,但并未言语。
晋阳这边少年少女们的心思在春风的吹拂上如生了根的藤蔓,悄然生长。
而高湛却又在昭信宫那儿碰了一鼻子灰。
他阴沉着脸回到自己的寝殿时,衣袍凌乱,身上还带着未散的旖旎气息和满腔得不到回应的烦躁不满,眉眼处也压着沉沉的怒火和戾气。
他挥退左右后,只留下和士开一人贴身伺候。
和士开立刻殷勤地迎上去为他更衣,一边小心觑着他的神色。
其实自从高湛得了李祖娥后,他这副阴晴不定的模样和士开已经看惯了。
高湛情绪比以往更加起伏,也愈发喜怒无常,有时候兴奋的和什么似的,有时候又暴戾的一副想杀人的模样。
还未等和士开说话,高湛先忍不住了:“士开,你说,这算哪门子得偿所愿!”
“朕如今是得了她的人,却像是得到了一块冰!觍着脸都捂不热,碰一下都扎手!”
他越说越气,声音里亦带了些委屈:“士开,你说,女人到底要如何哄?朕对她难道还不够低声下气吗?朕如今真是把心都掏出来了,可她都不屑一顾!”
和士开赔着笑劝慰道:“陛下息怒。陛下如今乃九五至尊,何须如此?昭信皇后…性子是冷了些,但这也说明了她与寻常女子不同,非是那等轻浮易得之人。”
他顿了顿:“陛下,女子之心,就如同琴弦,需柔指相抚,轻拢慢捻,知其韵律,方能奏出妙音,急不得。昭信皇后心系旧事,一时难以忘怀接受也情有可原,臣觉得…陛下可从她在意之人入手,多施恩泽,时间久了,她知您真心,定会有所改变。”
高湛神色稍缓,若有所思。
“她在意之事…如今也只剩下绍德和宝德那两个孩子了。”
然而一想到他们,他眼里又流露出一丝阴郁不安。
“那群小崽子,在晋阳没惹事吧?”
和士开立刻接口,仿佛就等着这句话道:“陛下圣明,臣今日正好得到晋阳那边传来的一些消息,是关于太原王和长公主的,或许…此事正是一个契机。”
高湛眸底闪过一丝警惕:“哦?说来听听。”
和士开笑着把邺城皇子公主们和晋阳那群勋贵子弟们射柳赋诗的事,尤其是斛律世雄和高宝德之间的冲突和赌约娓娓道来。
“…斛律光家的三郎斛律世雄,似乎对中山郡长公主殿下…颇为上心。”
“…听说输了比赛,还要把他那对宝贝海东青幼鸟送给公主呢。”
高湛眸色瞬间冷了下来,脸上流露出一丝讥讽的笑意。
“斛律世雄?”
“呵,这斛律家的手伸的也未免太长了!刚想着把他家女儿指给太子,如今儿子就又惦记上朕的侄女?他斛律家是想把朕高家的儿女都包圆了不成?!”
高湛冷笑:“还想娶个嫡公主,呵,真是不照照镜子!他也配?!”
高宝德的官配来了,大家更站谁?[捂脸偷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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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春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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