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孽缘

这是她的身体,她的命运!不是被他肆意玩弄凌辱的玩具!

她看到殿内所有人都连滚带爬地往外跑,看到高湛站在自己面前伸出手来,他仍然压不住眼底的愤怒,却红着眼眶,努力想要放柔表情和声音,唤她阿姊。

“阿姊,我不杀她们了。”

“你把簪子放下。”

“好不好?”

他如此小心翼翼的声音却混着绿鬟的惨叫声。

他突然从那般疯狂暴戾的模样变了,变成了另一个李祖娥不认识的样子。

李祖娥只觉得有些恍惚,像是又看到了昔日春日的绿野上,那个只有六七岁的小团子朝自己飞快地跑过来。

他声音欢快地像是林中的飞鸟,高声唤着,阿嫂,阿嫂。

来陪阿湛放纸鸢吧?

可眼前这个男人是谁?他是谁?

那个身影模模糊糊的,有时候又好像变成了高殷,或是高绍德年幼时的模样。

耳畔那稚嫩的声音有时候突然又变了,唤着阿姊。

李祖娥的眼泪瞬间汹涌而出,一阵眩晕传来,还未反应就被高湛一把抢过簪子,那簪子被扔在了地上,整个人又被他紧紧地抱在了怀里,紧到她喘不上气,眼前一阵阵发黑。

“阿姊!”

她感受不到脖颈处的血像股清泉般地一直往下流,只隐隐听见高湛惊慌的声音在喊。

“太医!太医!”

听起来是那样害怕,紧张。

就好像…

好像那时候她被高澄欺负的时候,她躺在浴桶里,同样感受不到痛,隐隐也听到一个声音带着哭腔在她耳边唤:“阿嫂!阿嫂!”

然后她感觉自己被高湛一把抱起来,放到了床上,高湛的手上,龙袍上也都染上了她的血。

那么红,一大片的红,和他身上的赤红色仿佛融在了一起,却又那么刺眼。

而她的灵魂,仿佛轻飘飘地悬到了半空中,冷冷地看着高湛正坐在她的床榻前,将她的手紧紧贴在了自己的脸颊上。

她感受不到高湛的泪是冷还是热,就像她也感受不到高湛的心。

只想,他哭什么呢?

该哭的明明是自己啊。

是他强占了自己,威胁了自己,拿绍儿的命,如今又拿绿鬟的命。

她听见自己开口了,轻轻的,冷冷的,又有些哀求。

“别杀绿鬟。”

她可以死,但是绿鬟不能,绿鬟是无辜的。

所有人都是无辜的,也许只有她,只有她最该死。

也最该下地狱。

如果能够以她死,换他们好好活着,她愿意的。

李祖娥好像又回到了嫁到高家的第一年,那一年…

书斋里,她教高湛写汉字,教他握笔,教他写仁字。

“阿嫂,学了仁字,就可以做皇帝吗?”

曾经的那个高湛已经被岁月一点点碾碎了。

他仁吗?他是人吗?

她也有罪,作为阿嫂,教出了个罔顾人伦、强取豪夺的禽兽。

还妄想自己给他孕育孽种。

李祖娥想笑,却觉得昏昏沉沉的,累得厉害,连动动手指的力气都没了,周围亦是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

整个世界里只剩下了一片彻彻底底的黑暗,寂静,她就像被突如其来的飓风卷进了一个既看不到来时路,也看不到尽头,看不清任何事物的漩涡黑洞里。

她便孤身一人,在那片漆黑里一直往前走,以为可以看见谁,或者走到一个有光亮的地方,可是,她什么也没有梦见,没有看到。

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

彻头彻尾的孤独。

最后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时,只看到了高湛正靠在自己的床边,撑着头似乎是睡着了。

外面好像还是夜晚,却没有下雨了,只有湿漉漉的潮湿的春雨砸在泥土里的气息,混着初春的花香。

浓烈馥郁地让人想要落泪。

月色静静洒在他那张脸上,一半明亮皎洁,另外一半悄悄隐匿在了暗色的阴影里。

他眼窝处泛着黑,长长的睫毛随着呼吸微微颤动着,像沾了雨的沉重蝶翼。

帝王气和贵气交融,他如同精美到毫无瑕疵的稀世名瓷,细瞧起来时,却有种令人心碎的、天真的残忍。

李祖娥正欲收回目光,高湛却突然睁开了眼睛。

在对上她视线的那一刻,高湛的目光从凌厉凛冽突然变软,如厚厚的积雪在春风里骤然消融,露出柔软的嫩芽,带着灼热的光亮,有些小心翼翼往外破土。

“你醒了。”

他的声音略哑,下意识伸出手来想触碰她的脸颊,李祖娥下意识侧头避开他的手。

他的手僵在那儿,只触到了她发丝短短一瞬,终究还是慢慢缩了回去。

李祖娥抿着唇,并不看他,也没有说话。

“绿鬟…”

直到高湛说出这个名字,让她的身体僵了一瞬,又缓缓扭过头来看向他。

“朕没杀她。”

他说了这四个字,听起来似乎很艰难,李祖娥却依然紧绷着身子,定定地瞧着他,等着他说接下来的。

高湛垂着眸,声音很低,很冷:“只是她不能再留在你身边了。”

李祖娥问:“你要把她送去哪。”

高湛沉默了,李祖娥又道:“像李萱华那样,让她永远消失吗?”

高湛猛地抬起了头,李祖娥却没有回避他的目光,只是轻声道:“她跟在我身边快三十年了,高湛。”

她颤着声音,他的名字从她的唇齿间溢出,头一次带着这么重的绝望,悲怆。

“你真的要…把她从我身边彻底夺走吗?”

高湛死死咬着牙,紧握拳头,似乎也在隐忍着情绪,他当然也知道。

也知道绿鬟对李祖娥来说有多重要。

可是,她太忠心了,忠心到让高湛都害怕,也让他吃醋嫉妒。

他愤怒,不甘,甚至痛恨,在李祖娥心里,连这样一个和她毫无血缘关系、身份卑微的小小贱婢,都比他更重要,更值得在意。

他抬起眼:“你如果真那么在意她,怎么会舍得让她去铤而走险?”

“阿姊,我是舍不得动你。”

高湛微微俯身,语气里咬着爱,也裹着恨:“可是贱婢犯了错,就该受罚。”

他本来瞧她这副模样也心软了,可是那份心软心疼的背面更多的终究是愤怒,是不甘,也是委屈。

她会心痛,难道自己的心就不会痛吗?

她宁愿服用绝嗣药,宁可伤自己的身,诛自己的心,也不肯好好在意一下自己的感受,也不肯看一眼自己。

就像现在,她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问别人。

她宁可为了一个贱婢落泪,也不愿意关心一下他内心的感受,不愿意想一想他痛不痛。

他势必要给她和那贱婢一点儿教训,好让她们永远都不敢再犯这种错误!

高湛又有些心寒,微微有些直起身来。

“朕已下旨,今后,你的身边就由春雪来贴身伺候。”

他顿了顿:“她也是跟了你十几年的,不是吗?”

李祖娥却只是带着哭腔问:“你究竟把她送去哪了?”

看着她眼里含泪,焦急无助的模样,高湛心里不爽的同时却又涌起了些许快意,他要让她明白,他如今才是她的天,他的一句话,就可以决定所有人的生死。

而她如今只能信任、依赖、依靠自己。

高湛又将她的手握紧贴在自己的脸颊处,目光沉沉地落在她脸上。

“阿姊,如果你还想见到她,就乖乖的。”

“你再多问,朕难保不会立刻要了她的命。”

他的手指从她眼角的泪痕处往下滑,抚过她细腻的肌肤,最后落在她颤抖的沾着眼泪的唇上,缓缓摩挲。

高湛的声音轻轻的,却带着浓浓的不满,隐隐的威胁。

“阿姊,你知道的…朕不喜欢你的眼里,和心里有别人。”

他在李祖娥的手心缓缓落在一个吻,那般小心翼翼的,如同贴心的情郎,眉眼处流露出扭曲的温柔。

“朕只想让你看着朕一个人,陪着朕一个人,也爱着朕一个人。”

“你要是不想再让其他人因你而受牵连,就乖乖的…

“永远陪在朕身边。”

“…好不好?”

李祖娥看着他那副阴郁又偏执的模样,哭声哽在喉咙里,缓缓闭上眼睛,一滴泪悄无声息从眼角再度滚落下来,泯灭在夜色里。

她还有选择吗?

此时正在晋阳宫的高宝德还不知道自己母亲的遭遇,更不知道高湛这个皇叔对自己婚事的择定和考量。

她正坐在自家苑中的秋千上,被莲儿推着高高荡起来,那种快要飞到天上去的感觉让她笑声如银铃一般轻快。

一时间,她暂且忘却了所有的忧愁,忘记了兄长之死带来的痛,忘记了那被困在深宫和自己两地分离的母亲,也忘记了身边所有人对她们的闲言碎语,嘲讽讥笑。

她此时只是一个肆意沉醉于三月春风和花雨里的少女。

晋阳宫里的花此时开得正盛,红的樱,粉的桃,白的杏,各色盛放的花儿就如积雪云霞般一簇簇的在树头上堆着。

还有那层层叠叠堆砌着如瀑布般垂下的紫藤花,那花冠似蝶般轻盈优雅,盛放时就如万千紫蝶于骄阳下飞舞。

轻柔的春风拂过时,各色花瓣便缠缠绵绵着从枝头簌簌往下落。

有的在空中飞舞着打转,有的落在宫墙外,湖水里,有的则在地上细细铺了浅浅的一层。

斛律世雄与段德举、段德衡等几个晋阳子弟骑马从宫墙外的驰道经过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景象。

只见穿着一身鹅黄色春衫的少女此时正坐在缠着绿色藤蔓的秋千上,坐在那层叠堆砌如云霞般的花树下面,如同置身云雾花海里的一只轻巧快活的雀儿,正迎着风高高的往上飞。

春风吹动着她乌发的发和长长的裙裾,丝带交缠飞舞着,花儿纷纷扬扬洒在她的裙摆上,落在她的发间。

在那一瞬间她又像是从雀儿变成了即将乘风而去的小仙女。

清晨的日色穿透了花树的缝隙和枝叶处,映得花枝愈发璀璨繁盛,细碎金光凝成万千光华,衬得少女整个人在花海里闪闪发亮,亮到她整个人都被那团光拢在了怀里,花面两相映,一时间只觉得满苑似锦的繁花都不如她夺目。

而少女的笑声越过那朱红色的宫墙,混着漫天纷飞的春花,纷纷扬扬地洒落。

在这一瞬间,斛律世雄的呼吸都屏住了。

他下意识勒住缰绳,怀里还抱着那宝贝鸟笼,只傻愣愣地仰着头,怔怔地看向宫墙里的少女。

他看过高宝德含着泪,脆弱心碎的模样,也看过她扬着下巴,骄衿挑衅的样子,但是这是他第一次见她这般明媚肆意,明媚的甚至连漫天的春光都黯然失色。

在这一刻,什么海东青,什么库直,什么赌约,他都给抛到了九霄云外。

他看呆了,看傻了,视线只紧紧追逐着秋千上的少女,一颗心仿佛也随着她的动作高高荡起,又沉沉落下,忽高忽低地完全失了章法。

旁边的段德举等人也纷纷停下马来,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顿时就明白了怎么回事。

斛律世雄这副模样可不多见。段德衡对旁边人挤眉弄眼的,一边用气声开口。

“瞧见没?咱们世雄阿兄这库直还没当呢,魂就已经被勾没了。”

众人纷纷低笑,段德举憋笑憋得肩膀发抖。

“啧啧,早知道来送对鸟就能让咱们晋阳小霸王变成石头桩子,早该送了!”

他们压着笑,在身后窃窃私语,可斛律世雄却像是根本没听到一样。

段德衡也憋着笑,用马鞭轻轻捅了捅斛律世雄的后腰。

“咳!”

“世雄阿兄,再看眼珠子都要掉进墙里头去了!咱们这是送鸟啊,还是送人啊?”

段德举也跟着起哄:“就是!这库直还没上岗呢,就先趴起墙头了?要不兄弟几个帮你喊一嗓子,通报一声?”

写的时候,突然会有种…他们活过来了的感觉。

感觉已经不是我在推着剧情走了[捂脸笑哭]

其实这次改写

很多很多情节都是我之前没有想到过的

但是我也超级喜欢

就好像我在这个过程中也并非作者

而是作为一个见证者 和大家一起去思考 挖掘

或者“见证”“补充”“讲述”这段历史背后的故事 人性

最后 再度感谢宝宝们的支持 喜欢[哈哈大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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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孽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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