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延宗哼笑一声,目光从斛律世雄脸上移回来,重新落在高宝德身上,眸色不知不觉也软了些,又流露出一丝复杂,神色也正经了不少。
他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巧的锦盒,递到她面前。
“喏,小哭包,拿着。”
“如今五哥我也要离开了,以后可没人隔三差五给你从宫外带糖人儿、搜罗小玩意儿了。这个…就给你留着解闷吧,也免得你啊,到时候把五哥给忘了。”
高宝德难得看到高延宗这么正经的样子,虽说高延宗性格顽劣,小时候又总是喜欢捉弄自己,欺负自己,但毕竟他们都是一起在宫里长大的,感情也自然比旁人更深厚。
她垂眸看到高延宗递来的锦盒,就忍不住想起兄长高殷和李难胜,想起他们曾坐在校练场看星星的那个夜晚。
如今阿兄死了,难胜去庙里了,就连高延宗也要走了。
高宝德眼圈立刻红了,却强撑着不让自己落泪,语气里却已经不自觉带上了哭腔。
“你才哭包!高延宗你最讨厌了!走了才好呢,省得总是气我!”
话刚说完,一滴眼泪就已经砸在了高延宗送来的锦盒上,她吸了吸鼻子,抹了抹眼泪,却越擦越多。
高延宗看着高宝德落泪的样子,顿时有些手足无措,眼眸里又流露出一丝隐隐的心疼。
他犹豫了一下,然后伸出手去,小心翼翼地用手指轻轻蹭了蹭她挂着眼泪的脸颊,语气揶揄轻快,却带着一丝丝不易察觉的涩意。
“行了行了,真是个哭包。多大的人了还掉金豆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安德王怎么欺负你了呢。”
他顿了顿,似乎极轻地叹息了一声,声音也压低了些。
“小哭包,五哥走了。”
“你自己在宫里…要好好的。凡事多长个心眼,别总由着性子来,知道吗?”
高宝德用力打开他的手,背过身去,紧紧咬着唇,忍住哭声。
“要你管!你赶紧走!去封地继续当你的混世魔王去!”
高延宗收回手来,又笑了笑,目光却越过她,落在了正站在她身后紧绷着脸却存在感极强的斛律世雄身上。
他脸上的笑意淡了下去,眼神也瞬间变得锐利起来,浑身气势也变得更加凌厉,带着皇室子弟特有的压迫感袭面而来。
“斛律三郎。”
他直视着斛律世雄,毫不掩饰那份不悦。
“你鸟也送了,库直也当了,怎么,还不回去?难不成还真打算留在公主府里当差?”
斛律世雄本就不爽高延宗和高宝德之间的这股亲密劲,此时被高延宗这一激,本身就有的那股桀骜又瞬间上来了,他也微微抬起了下巴,迎上高延宗的目光。
“安德王殿下管得真宽。”
他毫不客气地回敬。
“我斛律世雄是走是留,何时需要向殿下禀报了?臣与公主殿下的事,似乎也与殿下无关。”
斛律世雄本就傲气,他连高绍德如今都不放在眼里,更别提高延宗了。
在斛律世雄眼里,就算他是亲王又如何?就算他年长自己两岁又如何?
他斛律家如今风头正盛,他阿爷是相国,阿兄是驸马,阿妹是王妃,他斛律世雄还会惧他这样一个并不得势,即将前往封地的亲王?
高延宗自然也感受得到斛律世雄的骄狂,他嗤笑一声,上前一步,两人之间的气氛瞬间又变得剑拔弩张起来。
“无关?她是我看着长大的妹妹,你说无关?”
他压低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警告,用只能他俩听见的声音开口。
“斛律世雄,别以为本王不知道你心里打什么主意。本王告诉你,趁早歇了这份心。你们斛律家的门槛再高,权势再盛,也高不过皇室的规矩去。她和你,不是一路人,更没任何可能,别给自己找不痛快,也别给她惹麻烦。”
这番话一出,斛律世雄先前的好心情瞬间荡然无存,脸色也变得极为难看,他下意识攥紧了拳头,眸里也燃起了怒火。
“你!”
高宝德被两人之间突然变得剑拔弩张的气氛吓到,又隐隐听到高延宗说什么不是一路人,猜到他可能是怕斛律世雄欺负自己,连忙拉了拉高延宗的衣袖。
“高延宗,你在胡说什么呢!”
高延宗没有理会,依然紧紧盯着斛律世雄,毫不客气下了逐客令。
“本王有家事要同舍妹交代,还请斛律公子—”
他咬重了语气道:“——回避。”
斛律世雄被气得脸色铁青,却固执站在那里不肯退让,最后还是高宝德开口打圆场说:“那斛律世雄,你就先回去吧。”
高宝德亲自发了话,斛律世雄就算再生气,也不好继续厚着脸皮站在这里,他只能咬牙拱手行礼。
“既如此,臣先行告退。”
他目光从高宝德身上扫过,又和高延宗的视线在半空相撞,顿时火光四溅,然后他才不情不愿地转身大步离去。
高宝德看着斛律世雄离开,有些无奈地瞪了高延宗一眼。
“你干嘛呀!”
高延宗确定他走远,又让侍卫去外面守着,直到苑内只剩他们二人,方才望向高宝德。
他微微俯身握住高宝德的肩膀,神色罕见的严肃。
“宝德,你听好了,接下来五哥说的话,很重要。”
高宝德也被他这副突如其来的严肃模样吓了一跳,只感觉这个正经的高延宗挺不真实的,像变了一个人:“……你说。”
“离那个斛律世雄远一点。”
高延宗认真地看着她道:“他不是你的良配,你们…绝无可能。”
高宝德眼睛微微瞪大,小脸腾的一下也红了,又羞又恼。
“高延宗!你胡说什么!我和他…我和他什么也没有!”
高延宗嗤笑一声。
“我看那小子看你的眼神可不像什么都没有。宝德,你年纪小,不懂这里面的厉害。”
“你是君,他是臣。你是邺城先帝的嫡公主,他是晋阳手握重兵的将门子。”
他略微压低了语气,放轻了声音,却听起来十分沉重。
“如今这局势…陛下对我们这些人是什么心思,难道你还感觉不到吗?宝德,你和他们走得太近,只会惹祸上身。”
高延宗松开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一饮而尽,目光从那个关着海东青幼鸟的金笼子里扫过去。
他叹了口气,放缓了语气,又带着些许苦涩。
“五哥是过来人,看得清楚。”
“宝德,有些人,有些事,注定只是花开一场,不会有任何结果。”
他看着高宝德似乎是在思考又像是仍旧懵懂的模样,还是伸出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眸色复杂,又带着眷恋。
“总之,你记住五哥的话。今后在这宫里…要处处小心。”
“知道吗?”
高宝德低下头,抿着唇,闷闷应了一声。
“小哭包…五哥走了。”
高延宗最后再轻轻道了一句,然后便转过身去往外走,突然听见高宝德又唤了一句。
“高延宗…”
他顿住脚步,却没有回头,只听见少女的声音传来:“五哥…你早生贵子。”
这句话惹得高延宗身子僵在那里片刻,然后噗嗤一声,竟是给他气笑了。
他想回头再去看高宝德一眼但还是忍住了,只是日色洒在他的瞳孔里,也微微泛着红。
“行。”
他又换上了玩世不恭的语气。
“明年就抱个娃娃回来叫你姑姑,你可得把礼物准备好啊。”
高宝德站在原地,看着高延宗的背影一点点消失在璀璨夺目的春光里,眼里又忍不住涌上了一层水光,化成泪珠一滴滴往下坠,砸在这满苑纷飞的落花里。
夜幕降临时,高宝德独自坐在廊下,旁边放着的是一盏精致小巧的、散发出青绿色光晕的六角宫灯。
那是高延宗后面再让莲儿送进来的,里面还带着一封书信。
上面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字迹,一如那个人的温柔。
高宝德的手缓缓抚摩着字迹,顿时泪如雨下,泪水在上面晕开一大块,她又很快拂去。
她不停地擦着眼泪,似乎怕弄坏了这封薄薄的、已经横跨了生死的书信。
“宝德。”
她耳畔似乎又响起了那个宠溺的带着些许笑意的声音,正轻轻唤着她,像从小就唤过无数次的那样。
过往的一幕幕在她眼前不停浮现,她第一次唤阿兄时他的激动。
“宝德会唤阿兄了!”
她刚学走路时他的欣喜:“宝德,来,向阿兄这边走!别怕!阿兄保护你!”
还有教她读书写字时候的耐心:“宝德,这是你的名字…宝,珍宝的宝。宝德啊,就是我们最珍贵的宝贝。”
还有很多,很多,数不清、回忆不完的第一次。
可是再也没有以后了。
高宝德将灯紧紧抱在怀里,不停地落泪,直到泣不成声。
宫灯在她怀里散发出朦胧的微光,像是有无数萤火在里面飞舞,却如同灼热燃烧的火,烫得她胸口生疼。
星星悬在天上,如同铺了一层明亮的光带,这巍峨的殿宇在她的视线里不断从清晰变得模糊,整个世界仿佛都在此刻幻化成兄长的模样,就站在离她两步远的地方,默默地注视着她,而后化成轻柔的夜风,缓缓拂去她的眼泪。
“阿兄可能一时半会带不了你去护城河边看萤火虫了,但是托人给你带了一盏永远都不会灭的宫灯,就当是生辰礼物。”
“宫里规矩多,晚上黑。”
“就让它替你守着夜,永远亮着,一辈子都不会熄。”
“这样我的妹妹就再也不会怕黑了。”
“也就算…”
“阿兄一直在了。”
“傻丫头,不许哭哦。要乖乖的,听家家和二哥的话。”
“阿兄啊,会一直一直想着你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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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宫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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