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洋在李祖娥的怀里喃着“漆”字,而后沉沉睡去。即使睡着了,也能看到他仍旧蹙着眉角,极不安稳的样子,他蜷缩在她的怀中,仿佛一个孩子。
而后,高洋突然惊醒:“漆——七——”李祖娥心里本就想着“漆最黑”是何意,刚好想到高涣排行第七,心里惊诧不已,而高洋已经不等她开口说话,便好似癫狂了般,衣裳也未穿,发也未束,厉声道:“宣上党王,宣高涣马上给我滚进宫。”
高洋急冲冲地冲出殿,李祖娥呆了片刻,骤然间什么也明白了,冷静下来忙写了一张纸条,唤来绿鬟:“你去紫陌桥,等上党王进宫,便将这个交给他。”
高涣半夜得召,心中忐忑不安地走至紫陌桥时,一侍女冲撞到他身上,连忙磕头谢罪,恍惚中他的手心已被塞进一张纸条,打开一看,望见那句:“陛下要杀你,快走!”
他心里一惊,冷汗已出了大半身,望见不远处的使者,心一横,拔出剑一刀插进了毫无准备的使者身体里,趁着夜色,逃之夭夭。
未过多久,李祖娥前去昭阳殿,正好听见高湛的声音传出来道:“如今高涣已被臣弟的人擒住,天师言,灭高者,漆也,高涣排行第七,且面色黢黑,定是他无疑。若非陛下及时领悟,这高涣早就逃之夭夭了。若非他无谋逆之心,何须深夜杀掉使者,逃出邺城,定是心怀不轨,做贼心虚。”
高洋衣衫不整,披头散发,一脸怒容:“把他带到大牢!给我用大刑!我要杀鸡儆猴,以儆效尤!不要让他轻易死了!也不要让他容易活着!”
“是。”高湛脸上露出几分狡黠的神色,又道:“陛下,臣弟认为,这谋逆之事,上党王一人是做不来的,他性格过于懦弱,只怕背后……”
“背后什么?说!再吞吞吐吐的朕杀了你!”
“这齐国谁人不知上党王高涣与简平王高浚要好,上党王谋逆,简平王岂能脱得了干系?”
李祖娥站在殿外,听见此话,心一沉,说出这番话的竟然是高湛。
自元善见一事之后她便知道高湛狠毒,但是她却从未想过高湛会狠毒到这种地步,毕竟高涣和高浚可是高湛的亲哥哥。
她的手缓缓握紧。
她本想直接入殿,但是转念想到高洋的性情,她垂眸冷静了一下,想着私下再对高洋进行劝阻,何况,她如今一点儿也不想再见到高湛。
李祖娥微微叹了口气,刚走出殿外,望见薛贵嫔款款走了过来,笑靥如花。
高洋从前是高府二公子时,装痴弄傻,身边的女人多是其他兄弟用来监视他的,因此他一掌权,除了李祖娥,那些女人基本上消失在了他的身边。
如今他身为帝王,广开后宫,各国各官为了讨好,送来的美人不计其数,高洋也是照单全收,并不拒绝。
李祖娥身为世族高门之女,自小接受的教育便是男子三妻四妾为寻常之事,更何况帝王之家。她深知,男人的爱,绝不会分给一个女人。
因此,她并没有多在意高洋有多少妻妾,她更不会要求高洋的心里、高洋的身边只有她一个人。
这些年来,她早已不再是当初那个天真懵懂、只能倚在桃花树上看风景、对自己的未来满怀憧憬的少女了。
与其说她的性情淡泊温婉,倒不如说是厌倦了这些算计争夺,如今只想远离这些事端。
李祖娥素来不愿与高洋其他妃嫔有何接触,大部分时间都侍候着娄太后念佛。
她在宫里深居简出,那些妃嫔们不用经常前来请安,而她平日见到也往往都是绕道而行。
高洋昏暴弑杀、喜怒无常,心思又格外阴沉敏感,他甚至上一秒可以与你谈笑风声,下一秒便能马上变脸,持剑斩杀头颅于殿前而放声大笑。
因此他的身边女人虽多,却大都是他的一时兴起,喜欢的时候可以将其捧到天上,但是要说杀的时候,他也绝不心慈手软,绝不会留半分情面,而这场杀身之祸,也可能只是因为一句话、一个眼神,甚至没有任何理由。
在这一方面,李祖娥可谓是特殊的。
高洋在她面前素来都是收敛的,任凭外界将他传的有多昏聩、残暴、可怕,到了李祖娥面前,他俨然一副好夫君、好父亲的形象。
高洋手上染尽鲜血,却还从未在李祖娥的面前杀过人。
刚开始也曾有妃嫔,仗着宠爱在李祖娥面前放肆,当晚李祖娥便听到了她的死讯,因触怒了高洋而被活活杖杀在殿前,随后又有几名都未能活过当晚,死况甚惨。
随后那些识趣又聪明的妃嫔,自然也都知道了李皇后在高洋心里的位置,再不敢有其他的心思,对她也都是恭恭敬敬的。
然而李祖娥不愿再与薛贵嫔有正面接触,转身欲走,薛贵嫔却主动迎了上来,仍旧笑意盈盈:“臣妾见过皇后娘娘。”她语气香软:“娘娘怎么不进去啊?”
薛嫔眼波流转,还不等她开口,便自言道:“莫非,是陛下不愿见姐姐?也是,陛下特意派人去玉香阁召了臣妾呢,这里啊,娘娘就不要操心了,臣妾会替姐姐好好照顾陛下的。”
李祖娥也不想理,只是转身欲走,薛贵嫔却更加大胆,一把抓住她的衣袖手腕,她甩开薛贵嫔的衣袖,薛贵嫔却大叫一声,跌坐到地上,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姐姐,你为何要推我?我脚好痛。”
李祖娥急忙后退一步,顿觉不妙。
薛贵嫔已大哭起来:“皇后娘娘为何要如此,这是陛下命臣妾来此,娘娘若是不喜臣妾,只管与陛下言说便是,为何要动手。”她楚楚可怜地哭着吩咐着身边的侍女:“你快去告诉陛下,我脚扭伤了,走不了了,好疼啊!”
“你大胆,竟敢污蔑皇后娘娘!”绿鬟道。
而她冷冷地看着薛贵嫔睁眼说瞎话,正在这时,高湛走了出来:“干什么?”
她面色一僵,心中暗道,真是冤家路窄。
绿鬟已怒声道:“回禀长广王,方才薛贵嫔与皇后娘娘碰了面,便自己跌坐在地上,还说皇后娘娘推了她。”
薛贵嫔楚楚可怜,抬起眼来泪眼汪汪地望着高湛:“长广王,嫔妾是来给皇后娘娘请安的,可是皇后娘娘并不欢迎嫔妾,嫔妾自知身份低微,便想着不与娘娘计较,只要问候一声便离开,哪知道皇后娘娘竟然这般狠心,嫔妾怀有龙胎,哪里经得起这般惊吓,呜呜呜呜呜呜……”
“你胡说!”绿鬟道:“皇后娘娘何曾推过你。”
李祖娥不想纠缠,但是她性子冷,平时也没有嫔妃敢在她面前这般放肆,平白被人污蔑,她一时顿在那里,只觉有些难堪。
高湛看她只是呆呆地站在那里,只觉得有些可爱,他嘴角微微勾起一抹笑意,眼中满是玩味。
他眼里映着熠熠日色,也映着李祖娥的身影。
高湛望向薛嫔,似笑非笑:“贵嫔娘娘,莫说是皇嫂推了你,就算她现在就杖杀了你,本王想陛下也不会怎样的。”薛贵嫔身子一僵,高湛语气不善:“薛嫔娘娘可听清楚了?”
她捏紧了拳头,咬了咬唇,又挤出几滴泪来:“可是,臣妾腹中乃是陛下的龙胎啊。”
高湛走近几步,俯下身子,他似是笑了一声:“贵嫔娘娘,我劝你还是识趣一点好,否则,龙胎就算保下了,以后你也不会安生。”
薛贵嫔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他怎么能如此坦然地说出这样的话。李祖娥亦是怔怔地看向高湛,她不明白,为什么高湛要说出这样的话。
薛贵嫔被高湛的话吓到了,她今日说的这番话,不过是想挤兑挤兑李祖娥,顺便向高洋邀邀宠,她可没有想过要拿腹中的孩子冒险,更没想过高湛会如此直白,若是高洋真的因此怪罪于她,她肚子里的孩子还真是保不住。
高湛道:“娘娘还不起来吗?等着陛下亲自出来请你吗?”他唇角噙起一缕笑,瞥了一眼沉默淡然的李祖娥,望着坐在地上的薛贵嫔,寒气逼人:“陛下刚刚可正为贵嫔娘娘之事发大火呢。娘娘要是不怕的话,尽可进去。”
薛贵嫔也不装了,瞬间站了起来,颤着声音道:“何……何事?”
高湛沉默了一会,走了两步,擦肩而过的时候轻轻道:“高岳之事。”
薛嫔的脸上很清晰的涌现了恐惧不安的神情,高湛微微翘起唇角道:“不过陛下刚服用了安神丸,已经睡下了,娘娘此时若不去打扰,说不定陛下过几日便忘了。”
薛嫔微微一愣,望了一眼默然站着的李祖娥后对身旁侍女道:“多谢长广王提醒,我们走。”
“娘娘。”高湛又唤。
“王爷还有何事?”薛贵嫔转头。
高湛看着她,眼神幽深,似笑非笑:“娘娘还没有还我皇嫂一个清白呢。”
“不用了。”李祖娥淡淡开口。
薛贵嫔脸上霎时又挤出一抹笑:“是啊,是嫔妾不好,冤枉了皇后娘娘。”她抬手抹了抹眼泪,冲李祖娥福了福身:“嫔妾告退。”
“多谢王爷解围。”
李祖娥神色依然淡淡的,也不想和他多说,只客客气气道了句谢,随后转身欲走。
高湛却径直拦在了她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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