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19

三分眷恋,三分委屈,三分期待,还有一分是威胁。

“二嫂,二嫂——”

他曾经稚嫩天真的脸庞穿梭破碎零乱的时光呼啸而来,与如今俊美年轻的容颜重叠在一起,李祖娥自胃里泛起一股恶心,而高湛却俯身一把拥紧了她的身子,吻住了她的唇。

一夜辗转缠绵后,高湛拥着她沉沉睡至日上三竿,连和士开都忍不住亲自来催了三次,他却不慌不忙,直到她睡意全无地提醒他,心里忍不住想他不是真的不准备去邺城了吧?他凝视着她,微微笑道:“朕真舍不得你,你真不随朕去?”

李祖娥望他良久,缓缓摇头,过一会儿,看见他面露不悦阴郁的神色,只好轻声劝道:“陛下是去展示北齐雄风的,带妾身去,岂不是让人笑话陛下这时还不忘儿女私情。”

她的神情很认真,乌黑莹润的眼眸凝视着高湛,温柔的波光在里面荡漾开来。

高湛在她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他忍不住吻了一下她的额头,低低地道:“那你要在这乖乖等朕回来。”

高湛的吻很轻很柔,如一只蝴蝶扇动羽翼飞至湖心,款款点了一下,自心间泛开一圈圈波纹,将李祖娥的心震荡地恍惚起来。

“好。”

李祖娥听见自己的声音,恍惚间觉得自己的眼里似乎也漾起了层层涟漪。

她真的意识到,自己应该马上离开。

不仅仅是因为高绍德,更是因为……她甚至无法说出这种缘由,这令她羞耻、令她难堪,令她恐慌。

高湛已掀开锦被:“阿姊,帮朕更衣。”

李祖娥沉默起身,像曾经为高洋做过的那样,可是眼前的这个男子,不是以往那个沉默丑陋的高洋,而是年轻俊美的高湛。

她为他披上战甲,看着朝阳洒在高湛的面庞上,风姿卓越。

“你知道吗?”

高湛突然开口,她为他系着缎带,听见他的声音传来:“十七岁时朕随高洋出征柔然,撞见你为他穿战甲。”

“那时候朕就想总有一天,在你面前的要是我。如今,朕总算做到了。”

李祖娥始终垂眸沉默,紧抿着唇,高湛似乎很满足地叹了一声:“这种感觉真的很好。就像是,妻子和丈夫,温暖的家。”

她的手微微颤抖着,泄露了她心底此刻的情绪,那个结她打了几下才系好,她抬眸露出清浅的微笑,高湛抚上她的发丝:“阿姊,等我回来。”高湛顿了一下,眸底的犹豫一闪而过,换上明朗的神色:“等我回来,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和士开又过来禀告军队仪仗皆已经备好等待数小时了,高湛倒是好脾气,没有发火,他用力抱了她一下:“不要送。”

高湛松开手欲走,李祖娥突然想到一事,唤道:“等一下。”

高湛转过身,眼睛腾地一下亮了起来,她却道:“妾想见见绍儿……”

他的眼眸一瞬间暗了下来,却依旧展颜一笑:“这段时日,朕允太原王随时入宫。”

她欠身行礼:“谢陛下。”

高湛欲言又止:“你就没有再与朕说的吗?”

看到他巴巴的眼光,李祖娥一怔,想了想,动了动唇,高湛心情已是坏了一半,沉下脸来,站在殿门口一动也不动,身后的和士开一脸的无奈,高湛道:“如果这是最后一面呢,你也没有什么想要说的吗?”

李祖娥想了许久,很多话也是止于唇间,高湛道:“过来。”

和士开一脸无言,心里忍不住道还有完没完了,她走过去,高湛孩子气地指指脸颊,她怔了一下,明白他的意思后脸一红,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快点,不然朕不去了。”

和士开看见李祖娥忸怩的样子,再看看高湛的样子,忍不住摇头直笑,李祖娥竟也鬼使神差地在高湛的脸庞上吻了一下,高湛这才眉开眼笑,抱着她又狠狠吻了一下:“朕走了。”

李祖娥倚在殿门处看着高湛翻身上马,金色的铠甲在阳光下熠熠闪光的样子,高湛朝她展颜一笑,笑容明亮的面容永远地映在了她的心上。

而高湛也永远记住了她一身素裳、披着长发倚在门口凝视着他的模样。

在高湛的一生中,有关李祖娥的记忆有很多,有她低头刺绣、温婉如玉的模样,有她痛失爱子、悲痛欲绝的样子,有她娇羞承欢、婉转缠绵的样子,有她冰冷淡漠、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可惟有这样一副如诗般地画卷时时令他想起,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

这样的她,就像等待夫君归来的妻子。

妻子,多么温暖甜蜜的一个词。

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高湛才明白了,自己为何会反复想起这一幕。

大概是因为,这一刻,他才在她眼里看到了最真实的情感,不再是漠然或者是虚伪的温柔与迎合,而是一种不舍,即使那份不舍里带着太多的挣扎、压抑与哀愁。

或许,还有因为这一刻,是她唯一一次显露出对他的动心,也是他们之间最后、最真挚的温情。

那时候,高湛想,他也许真的打动她了。

转眼已到七月底,离高湛离开晋阳已有数十天了,她心里始终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她日日夜夜想的最多的便是如何离开这里。

她若离开,高绍德怎么办?难道叫他与自己一起走吗?他为堂堂皇族血脉,高洋之子,怎能与自己过着颠沛流离、东躲西藏的日子?

再忍一忍吧。

等邵德再大一点,再大一点,说不定就会有实力带自己离开这个地方。

李祖娥走到窗前,遥望北方,一片苍凉萧索,晋阳城的天空笼罩着一层淡淡的灰霾,正如她此刻的心情。

她只觉得自己悲哀,一生为何活得如此身不由己。是要为命运抗争一把,还是这样得过且过、背负万世唾骂地活着?绍儿若知道自己与高湛之间的事,又会怎样看待自己呢?

她忍不住掩面而泣。

“娘娘,太原王殿下来了。”

“母后。”

她慌忙擦去脸上的眼泪,高绍德走了进来,唤了一声,露出笑容:“母后,儿臣终于可以见到你了。”

他之前多次求见都不被允许进入,如今母后总算主动派人召见他,这令高绍德十分欣喜。

他大步走过来抱了一下母亲,却见到她脸上犹带泪痕,眼圈泛红:“母后,您怎么哭了?谁欺负您了?”

李祖娥笑了一下,擦净泪痕:“没有,没哭,母后是见到绍儿太高兴了。”

“母后这么想绍儿为何绍儿多次求见母后都不允呢?”高绍德露出疑惑和担忧的神色:“母后,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李祖娥摇摇头,十五岁的高绍德在她身边坐下来:“儿臣很思念母亲。”

高绍德拉过她的手,眼神天真澄澈,认真地开口:“母后,我快成年了。等我成年有封地了,母后愿意随我去封地吗?”

李祖娥一怔,凝视着高绍德,心里一酸,哽咽于喉,高绍德握紧她的手:“到时候,儿臣一定好好孝敬母后。”

她的泪水又忍不住落下,滴在高绍德的手背上,高绍德眼睛也开始泛红,他不是没有听到过那些传闻,他不是不知道母亲正忍受着多大的委屈和屈辱,可他也明白,这一切,都是因为他。

因为他太小,因为他不够强大,所以父皇会死,所以兄长会死,所以母亲被迫承欢他人的塌下。

所以,他要忍。

李祖娥一把抱住高绍德,哽咽道:“对不起。”

她一遍一遍说着对不起,可是再多的对不起也无法挽回一切,无法改变高殷的死,无法改变自己的命运。

高绍德眼圈泛红,却没有落下泪来,只是紧抿着苍白的唇默然无语,他垂下眼眸,长长的睫毛在眼窝处覆下一小片阴影,如沾染了露水的蝶翼一般微微颤抖。

两人过了许久才收拾好情绪,高绍德第一次在昭信宫用餐,她发现高绍德又长高了一些,脸上始终带着明亮的笑意,似乎一如从前,他一边说着一些趣事一边做出夸张的动作,逗的她笑声不止。

这个孩子如同开心果一样驱散着她心底的忧伤,令她心情愉悦了不少。

高绍德刚离开,娄太后的侍女却突然来到昭信宫,召李祖娥一见。

这是自高殷出殡后,李祖娥第一次见到娄昭君,而距那时过去已有将近半年了。

殿内有些沉闷阴暗,娄昭君坐在案几旁不知正在抄写着什么,瘦弱的身躯带有一股威严的气势,令人感到无端地畏惧与尊敬。这是个不简单的女人,这是她嫁入高府时看见娄昭君脑海里浮现出来的第一句话。

她行了一礼,“家家。”

娄昭君抬眸望了她一眼,不冷不淡地道:“坐吧。”

她忐忑不安地坐在一旁,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的心渐渐没有了那份不安和惶惑,反倒变得镇定下来。

娄昭君坐在案前,静静地抄写着佛经,李祖娥静静地坐在一旁,不敢说话,殿内陷入一片静谧之中,只剩下沙沙沙的写字声。

殿内檀香缭绕,安静地可以听见风吹过檐角作响的声音,这一切,仿佛是在预示着什么。

娄昭君的声音突然打破安静的环境,显得有些突兀。

“太原王找过哀家。”

她转头望向娄昭君,露出迷惘的神色,娄昭君没有回头,也没有停笔,继续说道:“高洋之死,与你有关,是吗?”

李祖娥神色一怔,身子变得僵硬起来,殿内的空气似乎变得凝固起来,她全身的血液都似乎冰封结冻,娄昭君放下笔,望见她的神色,轻叹一声:“高洋之事已经过去了,哀家也不再追究了。”

娄昭君道:“哀家不喜你,可哀家亦有愧于你。哀家已经失去了五个儿子了,如今只剩下老九一个了。人人都说哀家好福气,是北齐最尊贵的女人,荣华富贵,享之不尽,生子六个,四子为帝。可无人能够明白哀家心底的苦楚。”

她这才发现娄昭君的乌发中掺杂了许多的白发,容颜亦不复当初的年轻,脸上一条条皱纹沟壑,仿佛风烛残年的老人。

“我不愿意高湛毁于女色,我亦不愿你毁了他,令他留下千世骂名,不愿让史书上记载的是他霸占皇嫂的丑陋行径,不愿后世提及他时想到的只有桩桩件件的荒唐昏庸之举。”

她震惊地抬头看向娄昭君,原来,娄昭君早就洞悉了一切,高湛做了什么,她又如何会不知道?娄昭君望过来的眼神中仍带着淡淡的锐利与威严:“你可明白哀家的意思?”

李祖娥动了动唇,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哀家会送你去静安寺,高湛回来,哀家会说这一切都是本宫做主,与你毫无干系,有哀家在,他也不敢动绍太原王。现在,本宫只问你一句,你愿意吗?”

你愿意吗?

你愿意吗?

真的能够离开吗?真的能够全身而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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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姜云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