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26

此次战役,换来了北齐数年的和平,随后《齐律》得以完成并施行,北齐帝国迎来了一段难得的治世时光。

而领着五百骑兵、带着面具驰骋疆场、力挽狂澜的兰陵王高长恭也因邙山之战一举成名,他的声名大噪,为他的人生埋下了隐患,而北齐小人趁势而起、君王沉溺酒色,也注定了北齐帝国的覆亡之路。

转眼已到567年,这一年高湛正好三十岁,由于整日与和士开等人饮酒作乐,高湛身体一日比一日消瘦。

这日他与和士开大醉一场后,和士开醒来便发现不见了高湛的身影。

“陛下……?陛下——?”

和士开找遍了殿内外,都不见高湛的影子,突然他想到了一处地方。

文宣皇后的昭信宫。

昔日高湛将都城从晋阳迁至邺城,试图抛却在晋阳的一切,可是过了两年,高湛又想要将都城迁回晋阳,为了阻拦高湛,和士开便暗自为人为他建造了一所与昭信宫一模一样的宫殿,高湛为此大发脾气,却是湮了来回迁都的念头。

他来到了这所昭信殿,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昔日在朱雀殿握槊欢笑的场景,还有最后一刻,文宣皇后与太原王高绍德鲜血淋漓躺在地上的模样。

他握紧门环的手停顿了许久,终是慢慢推开了那清冷寂静的宫殿:“陛下?”

和士开在昭信内殿的合欢树下找到了高湛,他站在回廊处,看着坐在树下安静望着远处的高湛,一时竟不知道是要靠近,还是要沉默地离开。

高湛静静地坐在回廊处,他的面前是一株茂盛的合欢树,开得正盛,在昭信宫的寂静之中,树冠如云,如烟似雾,在风中轻轻摇曳。

满枝红花,团团簇簇,如云如霞,如锦如缎,把整座宫殿都笼罩在一片绯红的霞光之中。

夕阳的余晖透过层层叠叠的枝叶,在地面上映出斑驳的光影。

“陛下……”他犹豫了很久,终是轻声唤了一句。

他明白,那一年给高湛留下的伤口,是终其一生都无法愈合。

“今天……”高湛声音平静,却轻而飘渺:“今天是她的生辰。”

和士开心底微微一颤,一时间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我想……我好想……”高湛低下头。

高湛的目光紧紧地盯着地上的影子,仿佛要将那影子看得清楚:“我好想再看看她……”

高湛低低地唤了一声,合欢树在风中轻轻摇曳,落英缤纷。

昭信宫内殿寂静无声,只余风吹过的声音。

他唤人牵来马,一路疾驰出了宫门,却只停在妙胜寺外驻足,不敢靠近。

568年三月,高湛突然病重。

和士开亲自骑马赶至寺庙,求她前去一见。

李祖娥身着素裳,头裹尼帽,朝远赴而来的和士开双掌合十,躬身一礼,决绝转身关上大门。

和士开跪在门外,磕头,磕头,叩得头破血流,声声泣血:“陛下大限将至,望娘娘念在往日情分,见他最后一面吧。”他声音哀切:“求娘娘了……”

李祖娥神色淡然,微微阖眸,敲着木鱼,念着经文,那经文念得极轻极细,似有若无,几不可闻。

和士开不见任何回应,只听得诵经声一声声传出来,不见悲喜。

满寺香火随着经文声飘飘荡荡散出来,熏得他眼眶发热。

这一扇大门,隔开了生与死。

李祖娥微微阖眸,念着经文,那经文念得极轻极细,似有若无,几不可闻。

和士开第二次来到寺庙的时候,送来了高湛最后一封书信,还有高湛的死讯。

她没有去接那一封沾染了百合花香的书信,只是低垂着眸,紧抿着唇,待和士开说完后,她手指微微颤抖地合掌行礼,沉默转身。那天夜里,那封书信被寺中老尼拿进来,整整齐齐地放在她的桌案上。

信件上用漂亮的字体写着“阿姊收”三个字。她很早便熄了油灯,却在夜色中辗转反侧,直至后半夜,她又起来挑亮油灯,坐了许久才拆开那封信件。

“阿姊:昨夜看了一首诗,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恨不生同时,岁岁与君好。我时常想,如果我是高洋该多好?只是因为比你小了九岁,我便错过了与你相遇的最好时光,我便被你始终当成孩子和弟弟。我遇见你的时候,你已身为人母,我爱上你的时候,你被另一个男人欺负,我终于能够拥有你、保护你的时候,我们之间已经横亘了太多的死亡与杀戮。”

“阿姊,我知道,我的手上沾染了太多的鲜血。所以,我知道,我亦是活不长的。我知道,我要死了,可是,阿姊你还是不肯原谅我。我现在还记得你进高府的时候,我六岁。第一次跟你说话,是在两年后,你生下高殷,抱着他哼唱汉家歌谣时温柔的样子。那是我第一次听到女子的声音可以那样婉转而温柔。你见我望着你,对着我笑,那时候我就想天天都看见你。

“十二岁那晚,你从大哥房里出来,我的心也和你一样痛,那时候我才想变强,我和二哥设计了东柏堂的刺杀事件。我知道,这个时候,你肯定又会觉得我是那样可怕与无情。可是,阿姊,你被保护的太好了,你未体会过生命时时悬于利刃之上的惶恐,你便不能体会男人对权力的渴望,你不曾真正爱上过一个人,因此便不能体会到心爱之人被他人占有的嫉恨。你从未真正接触过战争,便不知道乱世之中人为了活下去无所不用其极。

“元善见、高洋、高演哪一个不是手染鲜血,可是阿姊为什么唯独对我如此绝情?你的心里,有元善见,有高洋,就是没有我。我到死也还不明白为什么。”

“这四年来,我惟有借助酒精,才能够在梦里梦见你,梦见我们的女儿,我才不会那么痛。可是酒醒之后,我的心又会更痛,我知道我们的女儿已经死了,我也知道你永远走了。你们都不会再回来了。于是我只有日夜饮酒,只是想抓住那些虚无缥缈的美好。如今,我也要走了,从此以后,你再也见不到我了。可是,你会有一点点的难过与心痛吗?”

“阿姊,我给你在赵郡留了最后一份礼物,阿姊,阿姊,我好想你啊,阿姊,我好累,我要先去找我们的玉儿了。阿姊,阿姊,你可以再叫我一声阿落吗?”

李祖娥放下信,慢慢地将纸叠成原来的样子。她将灯熄灭,一切安静的可怕。

没有痛哭,没有流泪,没有声嘶力竭,她拥着被子、闭上眼睛平静地睡着了。

似乎就像高湛所说的,她的心给了元善见、给了高洋,却惟独没有给他。他的死、他的生、他的怨、他的怒,在她的心里再也激不起一丝的波澜。

“二嫂——这是什么游戏啊?”

“这叫握槊。”

“——你输了,给你画一个大花脸。”

“二嫂,为什么输得总是我啊!”

“等阿落长大了,就不会再输了。”

“九弟,我只希望我爱的人都可以好好的”

“那我是吗?我算是皇嫂爱的人吗?”

“九弟,你是我的亲人。”

“你为什么要杀掉朕的女儿,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你杀了朕的女儿,朕杀了你的儿子。李祖娥,从此以后,你我再不相欠。”

夜风吹过窗外的竹林,呜呜作响。

她的眉尖蹙起,泪水在眼角连成线,沉沉坠到玉枕上滑落下来,折射出晶莹哀愁的水光。

正如他所说,当他能够与她在一起的时候,他们之间已经横亘了太多杀戮与死亡。

所以,她连祭奠他,都只能在梦里。只有在白天与黑夜更替之时,朝阳从漆黑的天际显露出微弱的光芒的那一刻,他的身影会在她的梦里一闪而过,留下模糊的光影。

“阿姊,我爱你啊。”

他的声音似乎还在耳边响起,带着哽咽。

她紧紧抱着被子,蜷缩着身体,身体微微颤抖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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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齐风华(原版)
连载中姜云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