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09

薛嫔被吓得脸色苍白,连滚带爬地请罪出去了。

惟有李祖娥,静静地站在发疯的高洋面前,毫无惧色,手端药羹,就那样静静地看着他。

她的眼眸越发沉静温润起来,如一块美玉,散发幽然璀璨的光芒,就那样缓缓平复他心底的暴虐与狂躁。

“你为何不走?”高洋开口道,痛楚而冰冷的眸底下是嫉妒与愤怒,带着一丝丝的委屈:“你本就不想见到朕,不是吗?”

她垂下眸,缓缓道:“陛下是妾的夫君,我为何不想见你。我为陛下做了药羹,陛下——”她转过身,低头将药羹放到案桌上,可话还未完,便被高洋从身后紧紧抱住。

良久,她听到高洋的声音传来:“阿娥——你叫我子进。”

这一次,他并未自称朕,李祖娥的心弦被触动了几分,低声唤道:“子进。”

“对,像从前一样。”他浑身酒气,似已醉了:“阿娥,你是我最信任的人。”

她感觉到背后传来一股凉意:“你是我,最爱的人。”高洋的脸贴在她的背上,缓缓道:“你是我,高洋的妻子,是我要对你好一辈子的人。”

高洋的泪渗入她的心底,缓缓融化了那层坚冰,她转过身,凝视着高洋似醉非醉的眼眸,看着他不甚英气的面容,看着他眼底似乎要将自己淹没的委屈和情愫,她轻声道:“你醉了。”

高洋笑了笑,她想起这几日朝臣所言,忍不住道:“子进,这几日朝臣都等着你上朝议政呢。”

高洋深深地望着她,良久才笑,迈着虚浮的步子走了几步,几分漫不经心,放荡不羁,而后缓缓道:“阿娥,你是希望我做一个好的君主,还是一个不好的君主呢?”

“自然是做一个明君。”她不甚明白他话里的深意,并且她虽明白高洋的喜怒无常,阴晴不定,却仍存期待之心道:“我希望你能匡扶天下,救这天下于分裂之中,救这万民于水火之中。”

她凝视着高洋,顿了一下道:“即使不为这天下,也要为我、为殷儿,为小儿邵德考虑。”她面露几分凄凉:“九弟说,成王败寇。身处乱世,我无时无刻不在担心,我儿的命运。昔日侯景反叛,其子女家眷惨遭杀害,魏帝败,元氏一族亦难逃劫数。如果有选择,我只愿与你携手山林,做一对平凡普通的夫妻,倘若是没有选择,身为女子的我,惟有盼你护我周全,护我儿周全。”

“我不会败的。”高洋厉声道:“我高洋绝不会像那些人一般。”他拿起酒壶仰头便灌,而后丢下酒壶一把将她横腰抱起,一步一步地踏上台阶,走向那芙蓉帐暖。

“阿娥,我明白你的意思,我高洋绝不会再让你任人欺凌。只是,我要你的心底只有我。”

这是曾经东魏的天下,是东魏帝元善见的天下,也是丞相高欢的天下,如今是北齐的天下,是她的夫君,高洋的天下,将来也将成为她儿高殷的天下。

她也只是想为她所爱之人尽一些微薄之力,守住这个天下。

尽管,它白骨累累叠成高塔,鲜血淋漓浸透土地。

553年十月,高洋再伐契丹。

身为一国之君的高洋“亲逾山岭,为士卒先”,“露头袒膊,昼夜不息,行千余里,唯食肉饮水,壮气弥厉。

在君主身先士卒的鼓舞下,此次与契丹之战,一直打到渤海之边,方鸣金收兵,俘虏士卒十万之众,得牲畜十万余头后用兵突厥,大溃其军,直追至朔州之北,逼其送上降书顺表,方才罢息。

从552年以后,文宣帝高洋北击库莫奚、东北逐契丹、西北破柔然,西平山胡,南取淮南,势力一直延伸到长江边,这时北齐的国力达到鼎盛。

554年,少数民族山胡作乱,高洋领骑兵前去征伐。齐军势如破竹,连连得胜,荡平了石楼山。凡是山胡族的男子,只要在13岁以上,全被高洋杀死,妇女与儿童皆被赏给各级将领,充作奴隶。

战乱中,白骨堆积成为荒山,受苦的终是手无寸铁的百姓。

鲜血滋长了高洋的傲气与血性,抑制于心底深处的残忍与暴虐一点一点被牵引出来。

李祖娥是看着他的脚步从沉稳走向虚浮,看着他从一个任贤纳谏的好君王变成一个滥杀无辜的疯子。

她懂他,却无力挽救他。

她惟有陪在高洋的身边,当他喝得伶仃大醉之时,当他心情狂躁不安之时,当他痛哭无助之时,她就那样静静地抱着他,企图给他一点力量,企图让他坚持下去。

自柔然一战后,高洋会经常头痛不已,痛的时候性情暴烈,连斩数人。

高洋时常说,她是他最信任的人,却又时常怀疑她、猜忌她。山胡一战后,高洋下令将重伤的齐军士兵挖出五脏六腑,逼迫士兵吃掉,一时之间惹得齐军上下怨声载道,人心惶惶。

随后,梁朝大军来犯边界,高洋派兵南下,支援徐嗣微,企图一举击退陈霸先,却被梁军夜袭烧尽粮草,后淮洲刺史柳达摩前来解围,却再次大败,无奈柳达摩死守城门,企图与梁议和,高洋闻之大怒,派人斩杀柳达摩后命令齐国大都督萧轨调集10万大军南下报仇,未料此次战役,徐嗣微与其弟于乱军之中被斩首示众,齐国大都督萧轨也被活捉,后被杀害,而北齐10万大军全部覆没。

消息传来时,高洋正在饮酒作乐。

他闻言不怒,反而大笑:“败了!好个徐嗣微!好个萧轨,十万大军竟全军覆没!”

众人刚闻此战报,皆惶然不知所措,却不敢停下舞步乐音,触怒于他,只见他头发散乱,衣襟半开,手拿酒壶仰头喝了一口,似笑非笑地望着通报战况的公公,道:“禀告者有功,朕,赐你一死。”

来人双腿战栗不止,往下一跪,连声道:“陛下饶命,陛下饶命!”

“陛下,上党王殿下和简平王殿下求见。”

“宣。”

高洋七弟上党王高涣与三弟简平王高浚进来,他们望着那人连声求饶被拖走,面色也凝重起来,后跪下行礼道:“陛下。”

“何事?”

“臣弟闻齐梁一战中,齐军大败,如今国内人心惶惶,军内军心不稳。臣弟认为陛下应停止饮酒作乐,及时商议对策才是。”

高浚率先道,作为高欢第三子,本不受高欢所喜爱,然而其聪慧勇敢,逐渐获取父亲高欢的宠爱,其长相俊美,为人正直。

高洋恍若未闻,阴冷一笑,笑得高浚与高涣心里直颤。然而高浚却毫不畏惧,跪在地上直视高洋。

“高浚,你好大的胆子。”高洋摔下酒壶,白玉摔碎在地,四分五裂,他晃晃悠悠站起身来,舞女乐师跪于一地,瑟瑟发抖。高涣身体微颤,低着头不敢言语,高浚虽面露惧色,却也倔强:“臣弟不敢。”

“不敢,你有何不敢的。”高洋冷冷一笑:“朕的坏话你都已说过了。”他一步一步走至高浚面前,却转而望向身体颤抖、脸色苍白的高涣:“七弟,朕问你一个问题。”

“啊?是,是。”高涣未料到高洋转变之快,连忙称是,高洋随手抽出一个侍从的宝剑,高涣瞬间热血上涌,大脑一片空白,高洋用着自己的衣袖擦拭着宝剑:“高涣,你认为何物最黑?”

高涣睁大眼睛,惶恐不已:“臣……臣弟不知。”

高洋把弄着手里明晃晃的剑,嘴角始终噙着一缕冷笑,令人毛骨悚然。

高涣眼睛直愣愣地望着那把剑,不知道它什么时候就会锋利地削掉自己的脑袋,冷汗早已从额间滚滚落下,心魄都被吓至九霄云外去了。

李祖娥这时进来的时候便是看见了这一幕,高洋面前跪着两个惨无人色的亲兄弟,她心里仍旧会有几分震动,勉强笑道:“陛下。”

从前在高府,她虽见过他们数面,却也无甚交集往来。

如今深居后宫,更是数月难见一面,除了那次,她意外落水,高浚与高涣出手相救,才使她捡回一命,由此她的内心始终怀有一份感激之心。

高洋望见她来,并无太大反应,只是突然一下拿剑拍在高涣的脸上,高涣僵了身子,额上汗珠密布,她忍不住与高浚同时开口:“陛下。”

可是刚一开口,她便知道她做错了,高洋望了她两眼,再将目光移回高涣脸上,拍了两下,笑道:“七弟何必如此害怕?”他一把丢掷剑柄,放声大笑,而高涣却一把瘫倒在地上。

高洋背对着他们走了几步:“快些滚!滚慢了朕宰了你们!”高涣与高浚连忙站起,低着头弯着腰,谢恩后急匆匆地退了出去。

“全都给朕滚出去!“高洋转过身,见她仍站在原地,便迈着酒步走过来,将头靠到她的肩膀上:“阿娥,你刚可是想为高涣与高浚求情?”

还未等她回答,高洋又道:“你可忘记了,昔日他们如何欺辱于我?”

她默然,她岂会不知,昔日高洋装傻,有时涕出。

高浚常责其左右,何因不为二兄拭鼻,并嘲笑不已。他们也时常戏弄于他,为他取各种各样的绰号,他皆一一承受。

高洋低声道:“阿娥,齐军十万,全军覆没,我们败了。”他声音中透出几分阴狠、狂躁:“我想杀人,想杀了那些南梁军,想灭了梁,想要天下都对我高洋俯首称臣。可是,我越想,就越达不到。我是不是不是阿娥心底的好君王了?”

李祖娥默然,如今的高洋,算不得明主,甚至称得上暴君。他饮酒作乐,沉溺美色,暴虐狂躁,滥杀无辜,可是她却始终恨不起来了,她甚至觉得这样的他很可怜,高洋一把推开她,双眸赤红:“你以后不要来了,不要来了。”

他转过身踉跄往上走:“朕不想看见你。”他在离她数十尺的地方站定,恶狠狠地望着她:“朕也害怕,哪天会杀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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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姜云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