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雪惊千里,同云暗九霄。①
今年的雪来得比往年早,也比往年急。风雪肆虐,一夜过去,临安城便被皑皑大雪覆盖住了。
从齐府出门时,空中又开始飘起了雪。
齐老夫人见状,扶起孟凝喜的手再次出声挽留:“小孟大夫,你瞧这又开始落雪了,雪天不好赶路,不如你就多留一日,等雪停了再走?”
孟凝喜随祖父,畏寒,内里裹上一层棉厚的里衣之后,外边儿还穿了件狐裘披风。雪白的狐毛在脖颈处绕了一圈,映衬得孟凝喜的素脸越发白净。因暖和蒸得双颊泛起薄红,更添几分风采。
十里八乡哪见过出落得这么标志的人儿?
更别提孟大夫前些年还将她送去上京求学,才貌兼备,那放到上京都是各路青年才俊苦追不得的佳人。
齐老夫人是越瞧越喜欢。
若不是孟凝喜这几日明里暗里推诿齐老夫人要撮合她与她家孙儿的举动,齐老夫人是真的想差媒人上门去说亲,把小孟大夫娶回家当孙媳妇儿。
思及此,她用不争气的目光瞪了一眼站在人群后边的齐宏律。
被拒绝一次就不敢再多表现,她怎么会有如此不成器的孙子!
这个时候,不该赶紧出来挽留人吗?
孟凝喜笑意盈盈,婉拒了齐老夫人:“多谢老夫人的好意,只是我出来有些时日了,实在忧心祖父一人在家,就不再多留了。”
见孟凝喜去意已决,齐老夫人叹了口气,摆手命人在马车中摆上炉火和热茶,“这天寒地冻的,让小孟大夫一人在雪中赶车,我实在放心不下。不如,让我那孙儿送小孟大夫一程?”
“不用麻烦了,”齐老夫人一点都没瞒着她打的算盘,孟凝喜直言婉言都说了,她仍旧没放弃,孟凝喜更不敢给她一点苗头了,“老夫人已经为我做了许多,赶路已经不辛苦了。”
感受到手里的手已经变凉,她接过婢女手中的汤婆子,塞到齐老夫人手中,“老夫人大病初愈,受不得寒风,早些回房中去吧,我也该启程了。”
目送马车拐过巷角看不着了,齐老夫人才收回目光,抬手打了一下齐宏律:“平日里见你巧舌如簧的,结果真让你去追个姑娘,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齐宏律也无奈,那小孟大夫聪慧得很,知道老夫人有意撮合他俩之后,见到他就躲,他便是再能说,也得有机会和对方说上一句话啊。
齐夫人就这么一个独子,平日里宠溺惯了,见不得他被老夫人这么挑剔,也对孟凝喜拒绝自己儿子这件事心怀芥蒂,此刻人也不在眼前,她无需端着,便冷嗤一声:“我齐家在临安一带都是鼎鼎有名的大户人家,她一介乡野村医,有幸被我们齐家看上,心里指不定怎么美呢。”
“不过是怕自己表现得太得意忘形,才故作清高罢了。”
齐老夫人看着自以为明察秋毫而洋洋自得的儿媳,知道她多年来都是这幅德行,已经懒得再与她争辩,没有回应便径直回了屋。
孟凝喜不知她走后齐府众人在门口的对话,马车驶出已有一段路程,轱辘轱辘从雪地上滚过,留下一地车辙。
她打开窗掀起帘子往外瞧,举目望去一片雪白,仿佛天地间只剩下这个颜色。
临安一带地处南方,少有这种大雪,往年落雪不过是稀疏几片,还没落地便化了。今年连下两场大雪,倒是反常。
孟凝喜的祖父是十里八乡有名的神医,谁家有点难治的病,只需带来给孟神医瞧上一瞧,开几副药吃吃,没几日就好了。
近些时日,齐府的老夫人一直高热不退,见过许多大夫、吃了许多药都不见好。听闻桃溪村有个孟神医,便差人来请去给瞧一瞧。
只是祖父畏寒,冬日里向来不爱出门,尤其是桃溪村到齐府路途遥远,哪怕齐府特意请了马车来接,祖父仍是将这差事交给了孟凝喜。
一来一回,加上在齐府停留的时日,距孟凝喜离开桃溪村竟也过去了四五日。
这还是她头一遭独自出门,又去了这么些日子,哪怕齐家上下都不因她年岁尚小看轻她,齐老夫人对她更是一见如故、分外照顾着,她心中也难免惊慌惶恐。现下眼见着离家越来越近,心里才缓缓平复下来。
行车途中难免无趣,她回想起在齐府的这些日子,齐老夫人几次三番打探孟凝喜是否愿意让她请人上门议亲,孟凝喜都绕过去了。
不是她不愿,而是她也不知。
要她来说,齐家郎君是临安一带较为出色的郎君了,样貌和才行都是一等一的,只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没有爹娘,婚事理应是由祖父来定夺。
祖父对她的婚事似乎另有打算,前些年正值她议亲的年岁,不少人家都差媒人前来说亲,也有类似齐家的大户人家,只是祖父从不曾动摇,每每都同媒人说“不着急”“再等等”。
女儿家家,也不好意思去追问祖父到底是何意图。那未免显得她太着急将自己嫁出去。
议亲的事还没有个章程,又逢战乱起,祖父忧心她的容貌会在乱世里引来祸端,便借口将她送去上京求学,实则让她躲在屋中不再见人,婚事就这样耽搁了。
可过了年,这婚事再如何都是没法拖了,她要满十七了。
按当朝律法,女子满十七而未成婚者,当地官员就要尽快为其指配人家。
想起那县令多年如一日对自己的穷追不舍,孟凝喜不用猜都知道,若真由他给自己指配,自己多半就要成为他那众多妾室中的一个。
孟凝喜知道祖父不会让自己嫁给那县令,只是他一直不告诉孟凝喜他的用意,孟凝喜心中就难免放不下。
这次回家,她一定要问清祖父的意思,好给自己一个心安。
缕清思绪,正巧马车也停下了,车夫的声音自外边传来:“孟娘子,我们到了。”
前些年战乱,各个县口都设了路障,外来的马车驶不进,只能在县门停下。
孟凝喜接过车夫递来的纸伞撑开后,给他塞了些铜板当赏钱:“天寒,辛苦小哥送我这一趟。”
那车夫笑着答谢,接过铜钱后就离开了。
刚从齐府领了席敬,孟凝喜手中宽裕,便想着从县里走一遭,去给祖父沽几两“梅花醉”。
宁远县的人喜酒,县里几步就是一个酒家,品类多得令人咂舌。在一众美酒中,祖父尤其喜爱“梅花醉”。据说这是上京宫中特有之酒,专门供给后宫的妃嫔皇子们的。
至于为什么这宫中特有之酒会在宁远县这个小地方,孟凝喜就无从得知了。她不喜酒,对此不太上心,只隐隐记得,好似有谁说过,这是一个从宫中告老的官员带来的。
县里唯一一家贩卖“梅花醉”的店,店小二对孟凝喜祖孙二人都极熟,见到来人是孟凝喜,就知她要什么,着手给她量酒去了。
只是他有些奇怪,一边动作一边询问孟凝喜:“孟大夫前几日刚来沽了一整壶,就算两人喝,也该够喝上半个月的,怎的这么快就喝完了?”
孟凝喜不知此事,闻言心中又惊又疑,赶忙追问:“祖父前些日子来沽了半个月的‘梅花醉’?”
“梅花醉”因其宫中特有出名,价格自然十分高昂。祖父虽爱喝,却也不是时时都能喝上,只一月来沽个二两解解馋。
可店小二却说,他上次沽了一整壶。一壶酒,就算按照他平日喝其他酒的量,也够喝上半个月的。
“祖父可说了为何沽了如此多酒?”
“梅花醉”可不便宜,店小二那日也惊讶,多嘴问了一句,现下才能回答上来:“孟大夫那日笑容满面,说是有贵客要上门,得要这上等的‘梅花醉’才能招待,别的酒太贱,入不了贵客的口。”
孟凝喜给出酒钱时,多递了几枚铜板,又问了一句:“多向小哥打听几句,你可还记得祖父是何日来沽的酒?”
“记着呢,恰是冬至后一日。”
孟凝喜是冬至第二日出发去的齐府,也就是说,在她出门之后,祖父才来了县里沽酒招待贵客。
贵客?
祖父与人交往甚少,在这生活十几年,称得上熟稔的也就是几家邻里,从哪儿结识贵客?
且她离家之前,祖父从未表现出任何有贵客要上门的迹象。
这贵客还是避着她见的。
孟凝喜心中不安,接过小二量好的酒匆匆就要出门,撞上了每逢她到县里都会来堵人的曹县令。
孟凝喜着急回家,无意与他纠缠,福了福身就要离开,曹县令哪里会这么轻易放过她,笑眯眯挡在门口:“孟娘子何事这么着急啊?说出来,本县令看看能不能为你解决。”
“并非什么大事,只是离家多日,思念祖父着急回家罢了。县令若无事,小女就先告退了。”言罢,孟凝喜意图绕过他离开。
“我还以为孟娘子是着急回去张罗自己的亲事呢。”曹县令再次挡住,话里有话:“孟娘子不必着急,若实在寻不到好人家,本县令会好好帮你的。”
孟凝喜看着他的笑打从心底里感到不适,冷声拒绝:“不劳县令费心,祖父自会替小女寻一门亲事的。”
曹县令爱极了美人桀骜的性子,等了这么多年,他也不急于这一时半会儿:“那孟大夫最好能在一个月内替孟娘子找个好人家,不然……”
未说出的言下之意彼此心知肚明。
曹县令对此势在必得。
不说前些年孟大夫没给孟凝喜定下婚事,就算定下了,先前战乱十里八乡的郎君都先后被点上了战场,至今生死未卜,定下了亲事也要作废。
孟凝喜,还是乖乖嫁给他做妾吧。
①“瑞雪惊千里,同云暗九霄”,来自[唐]李峤《雪》
朝代有参考,十七岁未成婚要被当地官员指配人家是私设
查到的资料说的是:女子“晚则17岁出嫁,届时不婚,官府强令婚嫁”
第一版看着很怪,于是重写了一遍orz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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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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