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之后是招待前来吊唁宾客的素斋宴。
素宴不禁酒,孟凝喜便将祖父沽回来的“梅花醉”都拿了出来供大家饮用。
用斋的都是桃溪村村民,哪怕不熟,也都来找孟大夫看过病,认得脸。
见到孟凝喜只剩孤零零的小娘子一人,喝上头的叔伯们便放话,让孟凝喜日后有什么需要都来找他们。
孟凝喜内敛着笑了笑,起身谢过他们。
素斋宴还没结束,曹县令就带着几个人捧着一本厚厚的册子找上门来。
张婶母第一个注意到他,赶紧起身上前去远远地拦住:“曹县令怎么来了?”
她想着,若他还是为了小阿喜的婚事来,她就替小阿喜给给挡回去。
果不其然,那曹县令回答说:“自然是为孟小娘子的婚事前来。”
张婶母忙说:“孟大夫刚去世,按律法来说小阿喜要为其守孝一年,不得婚嫁。”
曹县令冷嗤一声,他既然会在此时前来,自然做好了准备。
不愿同她多费口舌,他径直走到孟凝喜面前:“孟大夫突然去世,我也感到惋惜,只是孟小娘子可别因此忘了自己的婚事。”
孟凝喜并未起身,低头抿了口茶:“孝期内不得婚嫁,这一点县令该比我清楚。强逼守孝期的娘子出嫁,曹县令怕是也要跟着受罚。”
“哈哈,”曹县令笑了两声,抬抬头示意身后跟着的人上前来:“那也得孟大夫是孟娘子的祖父才行啊。你们二人既不成亲眷,又何来替孟大夫守孝一说?”
孟凝喜猛地抬头:“你什么意思?”
跟着曹县令来的官员将手中册子递到孟凝喜眼前,曹县令勾起嘴角说:“怕孟娘子认为我口说无凭,我特意找来了桃溪村的户籍册,你瞧瞧,你可不在孟大夫名下。”
孟凝喜定睛一看,祖父名下确实空无一人,而自己是在……姚二娘名下。
这是怎么回事?
孟凝喜从记事起便知道祖父是自己祖父,如此过了十七年,现在告诉她,其实她与祖父并无关系,真的不是在愚弄她?
“怎么可能?我与那姚二娘并不相识。”孟凝喜摇头,不敢相信。
“这可不是本县令胡说,你问问你那张婶母,她应该也是知晓此事的。”
刚得知孟大夫去世,曹县令以为自己好不容易就能将孟凝喜娶到手,结果又得多等一年。谁知他那日恰好听到县里有人讨论起孟凝喜去请姚二娘,才想起这么个人。
姚二娘刚来桃溪村那会儿,曹县令还不是曹县令,只是县令手下一个打杂的小官。
旧县令与姚二娘似乎是旧相识,见姚二娘没有户籍还带着个孩子,就擅用职权给她入了桃溪村的户籍册。
后来姚二娘不愿养着那个孩子,见孟大夫无妻无子,便将孩子丢给了他认作祖父。只是孩子户籍没有跟着变动,一直还挂在姚二娘名下。
“张婶母,曹县令说的可属实?”户籍册上记载得清清楚楚,孟凝喜信了九分。剩下一分,不过是想自欺欺人否认罢了。
张婶母艰难点头应“是”。
当年那事知情的人本就不多,再加上已过去十六年,久到村里人人都认为小阿喜就是孟大夫的亲孙女,谁知曹县令竟还记得此事,为了逼婚小阿喜,在此时捅出来。
“所以祖父并非我祖父,而那姚二娘,是我阿娘?”孟凝喜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不然如此荒诞之事,怎会发生在她身上。
“现在孟小娘子也清楚了,嫁衣可要尽早准备起来了,不然该误了吉日。”曹县令换上一贯笑眯眯的神态。
“祖父虽非我亲祖父,却从小抚养我长大,我们早就亲如一家。如今祖父尚未安息,曹县令就上门如此逼人,不怕午夜梦回,祖父回来找你算账吗?”孟凝喜虽没弄清事情因果,却也不会让自己落了下风,轻易让曹县令拿捏。
“本县令不过是依据律法办事,有何可怕的?”话是这么说,但曹县令的表现却不是不怕的样子。“总之,最后一月,你若还议不成亲,本县令会亲自上门给你许配。”
说完,便急匆匆离开,打算去找个道士买些黄符去了。
曹县令离开,那几个说让孟凝喜有事找他们、却在曹县令在时装看不见听不到的人才又开始说话:“这曹县令简直是欺人太甚……不过小阿喜,你这婚事要怎么办啊?”
十里八乡适龄郎君要么早已婚配,要么如张家阿兄一样上了战场没了消息。而临安城里那些大户人家的公子,哪又看得上这小村出身的娘子?
“不如,你就嫁给那县令又何妨。他虽妻妾多了些,但好歹是个官、是大户人家,你嫁进去,也不用再担心生计了。”
他们世代为农,怕当官的,也羡慕当官的。认为孟凝喜能被县令看上,实在是美事一桩,不明白她为何如此抗拒。
观念不同,孟凝喜也不欲和他们多说什么,斋宴结束后笑着将他们一一送走。
只有张婶母还留在这,怕孟凝喜乍经历最亲近之人离世,又知道自己被隐瞒多年的身世,还遭曹县令上门逼婚,会一时想不开。
这每一件单拎出来,都够人喝一壶的,小阿喜一连经历下来,心中不知得多难受。
“小阿喜……”
送走最后一个宾客,孟凝喜静立在那儿,望着远处的夕阳,不知道在想什么。
张婶母走上前,她转头看她,问:“婶母可见过姚二娘?”
“远远见过一面,没看清脸,只听说是个美人。”
姚二娘带着孟凝喜来到桃溪村时是避着人的,一来就闭门谢客,因而没几人真的见过姚二娘。
“她若真是我阿娘,又为何抛弃我呢?”孟凝喜喃喃自语,想明白了为何祖父总让自己去给她送东西,为何自己去请她来给祖父吊唁时,她却过问自己是否婚配。
有些事,只要给点线索,一切就都能说清了。
“罢了,她既不愿要我,我这辈子也只认祖父一人。”
张婶母想劝她,又不知该怎么说。
那姚二娘确实弃她不顾多年,什么血浓于水,哪比得上养育之恩?
“只是你那婚事,”张婶子叹气,道:“怕是也指望不了她来替你寻个好人家。若是你阿兄还在就好了,你们二人青梅竹马,我们两家也知根知底,你嫁过来也不怕互相不满意。”
孟凝喜知道这是张婶母伤心事,故作轻松同她说笑:“阿兄如此卓尔不群,又上了战场立过功,娶上京的千金都绰绰有余,我哪儿还配得上他。”
张婶母被她逗笑:“他回来若是敢嫌弃你,我定要他好看。”
如果他还能回得来的话。
即便回得来,怕是也赶不上孟凝喜只有一月期限的婚事了。
“先前我到临安城齐府为其老夫人治病时,老夫人对我颇为满意,有意撮合我与她孙儿。若最后实在没法子,我且再去一趟齐府,看看能不能促成这婚事。”沉默半晌,孟凝喜轻声开口。
“临安齐府?小阿喜怎早不说有这等好婚事?”张婶母话语里尽是激动,拍着手在孟凝喜面前踱步。
小阿喜样貌出众才行兼备,又使得一手好医术,嫁进齐家才不会觉得配不上。
“这等好婚事,怎么能放到走投无路才考虑?”张婶母兴奋过后,品出点不对来。
孟凝喜低头苦笑:“是否是好婚事还说不准。虽说齐老夫人对我满意,但那齐府当家夫人对我却是处处挑剔。我就算有顶天的本事,也只是个农户之女,若高嫁进去,她还不知要给我多少脸色看。”
张婶母也反应过来,老夫人再怎么喜爱小阿喜,也会比齐夫人先一步离世。若没有老夫人护着,小阿喜在齐府岂不是更举步维艰?
“怎么就没有个两全的法子呢!”
“该是我的命如此吧。时候不早了,婶母早些回去休息。”
远山层层叠叠,似屏障般挡住最后一点余光,天色骤然暗了下来,远处景象已几不可见,只能看出模糊的影子。
孟凝喜就站在这朦胧中,人也似景色一般朦胧。
张婶母辨不清她的情绪,只说:“也还有一月,说不定你阿兄就回来了呢。再不济,这一月我也会多替你打探哪家还有合适的郎君……总归会有个好去处的,你也别太忧心,身子要紧。”
相处这么多年,张婶母早已将孟凝喜看做自己亲女儿,见她处在这进退两难的局面里,实在是心疼。
孟凝喜上前,轻拥住张婶母,说:“我知道的,婶母不必太过担心我。”
正要分开时,身后传来一道清冽的郎君声音,声音高昂,带着几分询问意味:“孟太医家可是在这?”
话音未落,他似意识到自己说错了,又改口:“这儿可是孟大夫家?”
张婶母将孟凝喜往自己身后一藏,看向来人:“你是何人,找孟大夫何事?”
“我……我也记不清自己是何人,我刚从战场上逃出来,身负重伤,又因……眼睛看不见东西了,听闻这儿有个孟神医,便前来求医。”
张婶母审视着他,见他衣衫褴褛、发髻凌乱,又拄着根木棍,视线落不到实处,对他的话信了几分。
“这儿是孟大夫家,只是你来得不巧,孟大夫已经去世了。”
虽然小阿喜也能治病,但张婶母不放心让一个来路不明的人留在小阿喜身边,尤其他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
谁知他是真不记得还是假不记得?
那郎君没多纠缠,听到孟大夫去世的消息,面上露出颓色,好似认命般,失落道:“那在下就不打扰了。”言罢转身就要离开。
“等等。”孟凝喜出声留住了他。
张婶母回头看向自己身后的人:“怎么了?”
孟凝喜没回答她,而是走近那个失明郎君:“我有办法治你的眼睛。”
峰回路转,那郎君语气里尽是惊喜:“真的?敢问娘子是?”
“我是孟大夫的孙女,祖父会的,我也都会。”
“但答应治好你,我有一个条件。”
“娘子但说无妨。”只要能治好他的眼睛,他什么都能答应。
“我要你娶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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