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中,梨花镇街道上,一顶大红花轿格外惹眼,接亲队伍正缓缓朝街西扎纸铺行去。
“嗐,这扎纸姜送姜愿出阁,真不知是嫁人还是害人!”
街旁一大婶儿站在房檐下,伸出头望了望远处的花轿,撇嘴继续说道:“镇上觊觎她那张脸的男人确实不少,可真上门求亲的恐怕就只有这萧家!”
她身旁的老妇也侧眼看了看,轻轻摇了摇头。
“谁知道那萧家打的是什么主意,竟然愿意娶个一只脚进了棺材的病秧子!要说换做几年前,凭她的容貌身段儿,配萧家倒还算是喜事一桩。
“唉,说到底那姜愿也是个苦命人,好好的女子,突然就瘦弱成那个样子,怕风怯雨的,整日里只能在铺子里扎纸。”
“许是生的太美,遭了天妒吧,不都说红颜薄命!她这一嫁进萧家,离了爹娘爱护,恐怕命只会更薄咯……”
突然,一阵疾风刮来,积雪如沙般被卷起,猝不及防地朝两人身后的屋门灌入。
大婶儿反应快一些,她一把拉住老妇的胳膊,退回屋内,将门紧紧关上。
而她们方才所说的萧家公子萧祈,此刻正穿着一身大红喜服骑马走在轿前,周身绕着一股风雪也难压下半分的傲气。
他的目光始终落在长街尽头,神情有些清冷,但稍稍细看就能发现,他眼角的温柔在冰天雪地里悄悄漾开。
时间退回到六七个时辰前,扎纸铺外。
一个看起来有些文弱的中年男人正站在木凳上,将手上写有金色喜字的红灯笼挂上房檐。
“爹爹……”
姜愿抬头看着房檐下那一排橘红的灯笼,又看看男人,心头一阵酸楚又一阵幸福。
爹爹扎了几十年白纸,扎红色的灯笼,还是头一回,是为她明日大婚。
“阿愿,快回屋!外面风雪大,小心着凉!”
姜寻转过头,看见姜愿正仰着苍白的小脸站在雪地里,身上只穿着件夹袄,连厚披肩也没搭一个。
他赶忙从木凳上跳了下去,抖了抖手上的雪水,拉着姜愿朝屋内走去。
扎纸铺里陈设十分简单,窗边一张软榻,榻上一张小桌,仅此而已,但胜在干净整洁。
如果不是墙边堆放着不少大大小小的纸花、纸房子、纸人……,倒也还算宽敞。
姜赵氏正坐在屋中央炭盆边的小凳上,右手的针线来回穿过左手上的红盖头。
盖头上精致的牡丹和龙凤图案已经绣的差不多了。
姜愿坐回到母亲旁边,顺手拿起刚才扎了一半的纸花,继续扎了起来。
“外面冷吧?”
姜赵氏讲盖头放到腿上,转头疼爱地看向姜愿,伸手将她额前散被风吹乱的碎发拢顺。
“还好……娘,我想吃你做的小鱼面了”,姜愿朝姜赵氏撒娇,手中扎纸花的动作,未曾停顿半分。
“好,娘这就去做”,姜赵氏笑着起身,放下手中的东西,朝铺子后门走去。
出门前,她又回头嘱咐了句:“阿愿,明天你就要嫁人了,今日就不要再做这些纸活儿了。”
“最后一个!”姜愿回答的干脆,炭火把她的脸暖出一丝微不可察的红色。
没过多久,姜寻抱着几册棕黄色的陈旧书卷,从后门走了进来。
他在姜愿的对面坐下,哗啦一声,手中书卷如废纸般被他随意地扔在身侧。
姜愿闻声望去,落在书卷上的眼神忽地有些闪动。
“阿愿,我们姜氏一脉,九代人代代卜卦。到我已是唯一男丁,而我也只有你这一个女儿……”
说着,姜寻缓缓将书卷打开,一张张撕下,丢进炭火里。
“爹爹不要!”
姜愿放下纸花,下意识地伸手想要拦住,却被姜寻一个眼神吓退,停滞在了半空中。
“越卜福气越薄!越卜身子越差!要不是因为这些东西,你也不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烧了倒好!早该烧了!”姜寻语气坚决。
姜愿默默收回了手,低头看向手中扎好的白色纸花,嘴巴隐忍地抿成一条线。
终于,姜寻将最后一页扔进炭盆,嘟囔道:“现在,卜脉姜氏一支,彻底从这世上消失了。”
姜愿红着眼看向姜寻。
“阿愿,当初我和你娘隐居梨花镇,一辈子以纸活为生,就是为了让你过安稳的一生……你若是在萧家受了委屈,就立刻回来爹爹身边!”
说到这里,姜寻哽住了,他揉着眼起身,又朝后院走去。没看见姜愿咬着嘴巴点头,更没看见姜愿手中的白纸花微微晃动了几下,好像也在和她一起伤感。
姜愿用手轻抚纸花,嘴里低声说了几句话,纸花才终于安静下来。
就在这时,姜赵氏端着碗走了进来。
她弯着腰,小心翼翼走到小榻旁,将手中热腾腾的小鱼面放在了桌上。
“阿愿,来吃面吧,一会儿娘还有些女儿家的话要与你说……”
碗中的几点翠绿,生机盎然。
姜愿刚吃完面,就被姜赵氏拉回了闺房。
一进门便看见窗边的桌上,整齐地摆放着嫁衣和金玉凤钗。
床榻上的被褥、帷帘,也不知何时换成了红色。
几个醒目的漆红木箱的嫁妆,让姜愿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她就要嫁人了。
她要嫁的人叫萧祈,暂时还不知他是什么模样,也不知他品性如何……
她知道的关于他的一切,是那日媒婆口中的“相貌堂堂”、“家世清白”,以及爹爹斟酌几日后的一句“良配”。
因此,她心中的对未知的忐忑更胜过期待。
姜愿蹭到姜赵氏的怀里:“娘,我舍不得你和爹爹……”
姜赵氏轻轻抚了抚女儿的后背,将她拉到床榻边,坐了下来。
“养了这么久,还是没能长胖一点儿……”
她拉着姜愿的手腕,将衣袖向上推了推,露出一截雪白光滑但极清瘦的胳膊。
“娘亲,我有些害怕。”姜愿看着温柔的娘亲,突然就将心里的话说了出来。
但显然,姜赵氏并不知道她害怕的到底是什么。斟酌片刻后,姜赵氏回道:“阿愿不怕,女子对夫君和夫家,所有事情,都是可以商量的。”
姜愿还有些懵懂,就在她琢磨姜赵氏那句“可以商量”的话时,姜赵氏已经拿着红盖头走了过来。
“阿愿,来,戴上试试……”
与此同时,萧家大宅已挂好红色的灯笼、绸布红花,就连门窗上也已经贴好了喜字窗花。下人们正在为明日的婚宴忙碌。
然而,堂屋内,萧祈和萧父、萧母沉默而冰冷的对峙,几乎要将炭盆中的碳火浇灭。
“祈儿,今日收到京中来信,京中仍旧不同意这门婚事……”萧父低沉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只是他的眼神始终没能看向萧祈。
萧祈脸上顿时升起怒意,他抬眼看向坐在自己对面的两位老人,收紧了拳,又将怒意压了回去。
他语气冰冷地说道:“婚姻之事,父亲、母亲同意即可,我萧祈要娶谁,又何须外人插嘴?”
萧母看向萧祈,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劝阻的话,却在他凌厉的眼神下退缩了,终究没能说出来。
这已经是萧祈第二次说要娶姜家女子了。
第一次,他年纪尚轻,他们以情理拦下。
可这次,他心意坚决,一意孤行,他们没能拦住。
“祈儿,你终究不是这里的人……”萧父几乎是恳求的语气。
萧祈却突然笑了,嘲讽地扬起嘴角:“我自幼在这梨花镇长大,父亲倒是说说,我不是这里的人,又是哪里的人?”
面对萧祈的挑衅,萧父垂头,寒冬腊月里,额间竟然沁出汗来。
半晌后,他妥协般说道:“她配不上你,你也没办法给她幸福。就算你与她成婚,京中也不会放过她的……”
“京中?呵!她若是敢动姜愿一根头发,那就看看到底是谁不放过谁。”
“祈儿,她到底是你的……”萧母说道。
“她不配!”萧祈起身,怒声打断萧母,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转眼,接亲队伍已经停在了扎纸铺外。
震耳的锣鼓声中,姜愿一身大红嫁衣,肩披雪白兔裘披肩,盖着龙凤红盖头,在丫鬟的搀扶下缓缓走上了花轿。
直到红帘落下,萧祈深邃的目光才从花轿上离开。
他转身朝姜寻和姜赵氏深深鞠了一躬,说道:“岳父、岳母,三日后萧祈再带夫人回门看望二老……”
“去吧。”
姜寻和姜赵氏知道,这是在向他们辞行了。
二人点头,笑眼看着女婿,只是眼中控制不住的湿润。
萧祈这个女婿,相貌出众,家世清白。而且没有姨娘,也没有兄弟姐妹。萧家家底丰厚,在梨花镇上口碑向来不错。
这些都让他们满意极了。
那日,萧家请婆子上门说亲时,他们甚至有些惊讶。
梨花镇无人不夸姜愿生的貌美,可同时,也无人不在意她身弱,又生在不够吉祥的扎纸铺。这么多年,来家里提亲的人屈指可数。
当然,最终让姜寻同意将女儿嫁给萧祈的原因,是那日婆子离开后,他偷偷起了一卦。
萧祈纵身上马,带花轿中的姜愿,朝萧宅返去。
百鸟朝凤,唢呐、锣鼓声齐鸣。
抬轿人随着锣鼓声走在雪地上,脚步深一脚浅一脚。
没过多久,姜愿就感觉有些头晕,不知不觉就在摇摇晃晃得花轿中睡着了。
直到花轿停在大门外,锣鼓声停了下来。
“夫人,该下轿了!”
管家第三次在花轿旁出声提醒,奈何里面仍旧没有一丝动静,他犹豫地看向正站在花轿外等着的萧祈。
萧祈眉头微微皱了一下,突然,他紧张地走到轿前,直接将红帘掀了起来。
只见,姜愿正安静柔弱地倚靠在轿边上,一动不动,红盖头一丝不苟地盖在她的脸上。
有那么一瞬间,萧祈也懵了。但很快,他察觉到姜愿身上仍有均匀细小的起伏,眼神终于柔软下来。
随后,他将手伸向姜愿,手指绕过红盖头,在她耳旁的窗框上敲了几下。
咚咚咚!
“姜愿,醒醒……”
姜愿仍旧没有一丝反应。
萧祈转头朝管家喊道:“快去请大夫!”
管家交代好小厮,转身正想问萧祈接下来该怎么办。只见,萧祈已经将姜愿稳稳抱出了花轿。
他抱着姜愿跨过火盆,管家大声喊道红红火火。
他又抱着姜愿跨过马鞍,旁人齐声喊道平平安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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