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死掉的采药人……莫非就是李老太的儿子?
三人依言寻到村西。
一处略显孤寂的院落,土黄的墙,灰黑的瓦,两盏红通通的灯笼在风雨中摇曳,墙角堆着杂乱的柴垛,门旁立着两个粗陶罐。
一个头发花白、穿着一件旧蓝布衫的老妇人正摸索着坐在屋檐下,她气色红润,并不似重病缠身之人。
“婆婆。”云微放轻脚步上前,温声唤道。
李老太闻声,茫然地抬起头,一双眼睛灰蒙蒙的,没有焦距:“谁呀?”
“我们是去西南投奔亲戚的,可马车坏在山道上了,又遇大雨。听村口的老丈说您家屋子宽敞,想求您行个方便,借宿一晚避避雨。”
“快进来,快进来!屋子空着呢,我儿不在家,你们尽管住下。”李老太摸索着站起身,热情地引他们进屋。
屋里比外面看着大点,两间正屋带个灶房,但桌椅板凳都蒙着一层灰,角落里挂着蜘蛛网,空气里飘着一股潮湿的木头霉烂味道,仿佛很久无人打扫。
南宫雅吸了吸鼻子,主动开口:“婆婆,您家有伞吗?这雨瞧着停不了,我闲着也是闲着,想去后山转转,看能不能碰运气找点新鲜草药,万一有您用得上的呢?”
李老太摸索着走到墙角一个破柜子前,在里面掏摸了半天,拿出一把伞骨都歪了、伞面破了好几个洞的旧油纸伞,递过来,带着点歉意:“丫头,家里就这一把伞了,是我儿子出门前做的。”
南宫雅看着那把破伞,嘴角抽了抽,无奈地接过来:“多谢婆婆,有总比没有强。”她撑开伞,嘟囔着“好歹能挡点”,便一头扎进了雨幕里。
阿雅是想替那死去的采药人,了却他未完成的心意。云微看着她消失在雨中的背影,只觉困惑。
那伞面糟朽透光,伞骨锈迹斑斑,分明是搁置了十几年甚至更久的旧物。
她儿子出门前做的伞怎会这般破旧?是婆婆老糊涂记错了,还是…另有蹊跷?
李老太还站在原地摸索,云微走上前,轻轻搀扶住她枯瘦的手臂。
“婆婆,您坐这儿。”她引着李老太,慢慢走到堂屋那张还算干净的旧木椅旁,扶她坐下。
这屋子灰尘积得厚,老人家独自生活,想必不易。
她下意识看向谢澜忱,少年沉默地倚在堂屋的墙,双手抱臂,姿态看似随意,眼神却冷冷扫视着屋里的每个角落,从蒙尘的窗棂到角落的蛛网,最后落到她身上,眉峰蹙得更紧,整个人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冷冽。
李老太坐稳了,摸索着抓住她的手,脸上露出一点笑容:“孩子啊,你人真好,模样也一定生得俊俏吧?多大了?可许了人家?”她浑浊的眼睛努力朝云微的方向“看”着,“我儿子李大,人老实,又能干,还没娶亲呢!”
云微微微一怔,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到靠在门边的谢澜忱发出一声极轻、却带着十足冷意的嗤笑。
他这反应……是觉得可笑,还是别的什么?云微无暇深究。
“婆婆,”她轻轻抽回手,“多谢您的好意。只是我身负要事,此生并无婚嫁之念。”
血仇未报,魂寄于剑,谈何婚嫁?
李老太愣了一下,似乎有些失望,但很快又絮叨起来:“唉,可惜了……不过没关系,等明儿我儿回来,让他给你瞧瞧他采的好药,都是好东西……”
“我儿啊,最是孝顺。知道我这老婆子眼睛不好,身子骨也差,三天两头就去山里给我采药…算算日子,他也该回来了。你们路上可曾见过他?”
谢澜忱闻言,薄唇微动,就要开口。
在他看来,隐瞒真相毫无意义,甚至是对生者的另一种残忍。
但云微更快,一手迅疾地捂住了他的嘴,同时对着李老太的方向坦然地说道:“婆婆,我们见着了。”
“真的?他在哪儿?他好不好?”
谢澜忱被她捂着嘴,一双眼睛瞪向她。
看我也没用。云微心中暗斥。
真话说出来,他自己是痛快了,可这瞎眼的婆婆恐怕今夜就得随儿子去了。
云微松开手,对他极轻微地摇了下头,随即转向李老太,语气温和:“他很好,就是路上遇到点事儿耽搁了,明日一准儿就回家。”
李老太咧开嘴,一连说了几声“好,好”,仿佛儿子归家的景象就在眼前。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他会回来的…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她喃喃着,摸索着起身,心满意足地回了里屋歇息。
一夜安稳,或许是她余生最后的温暖。云微望着里屋,心中并无多少轻松。
“为什么撒谎?”谢澜忱的声音冷冰冰地响起。
云微轻轻抵住身后的木桌,维持着站立的姿态,十指在身侧微微蜷起又松开:“我只是想让婆婆在知道真相前,能睡个安稳觉。”
话方出口,后颈忽觉一缕阴冷的凉意扫过。
云微霍然转头,窗外雨丝斜斜,哪有半分人影?
错觉?她秀眉紧蹙,指尖不自觉按向眉心。
从前百丈外飞虫振翅可辨雌雄,如今身侧气息竟也恍惚难捉。
“安稳觉?”谢澜忱喉间滚过一声冷笑,他倏地上前一步,双手按在木桌上,俯身逼视着云微,两人距离骤然拉近,鼻尖几乎相触:“真相就是真相。你这谎话能圆到几时?明日她见不到儿子,还不是要从梦里跌进泥里?摔得更惨!你此刻这般惺惺作态,不过是自欺欺人的伪善。”
云微愣了愣,半晌才回过味来。
他说她伪善?
“谢澜忱,你口中的‘真相’,对这位年迈失明、倚门盼子的婆婆而言太过残忍了。你明白么?难道予人这一夜短暂的慰藉,在你眼中,便是不可饶恕的伪善?”
“我……”谢澜忱眸光一闪,似是动摇。
他猛地后退两步,背转身去,肩头微微起伏,一手攥紧了拳,指节深陷掌心,几乎要掐出血来。
刚才…是不是说得太重了?一丝懊悔清晰地掠过他紧蹙的眉宇间。
云微没再看他,掌心在他紧按着桌面的、因用力而青筋微凸的手臂上轻轻一推,少年猝不及防,竟踉跄着被推开了半步,眸中瞬间闪过一丝惊愕。
这人向来如此,一点就炸,三句话不离旧日恩怨,仿佛全世界都欠了他。
她径直走向墙角,弯腰拾起那柄缠着蛛网的笤帚,又掸了掸帚上的灰,声音彻底冷了下来,不带一丝波澜:“道不同,不相为谋。你既觉是伪善,那便是吧。”
少年心里哪是对真相的执着?分明是将对归云宗、对命运、甚至对自己的怨气,全数泼在了她身上——云微看得清楚。
她何尝不知真相的重要?可面对李老太这样行将就木的老人,如何禁得住这般重击?
“我……”少年喉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他似乎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动,目光复杂,难堪、懊恼、还有一丝被无视的刺痛在眼底交替翻涌,偏又要梗着脖子,摆出副毫不在意的冷硬模样。
末了,他猛地转身,带着一身几乎凝成实质的寒气和无处发泄的郁怒,头也不回地冲进了大雨。
云微清扫的动作顿了顿,听着那远去的、带着怒气的脚步声,心中一片平静,甚至有些空茫。
死过一回,许多事她早已看淡。换作从前,谢澜忱敢这般咄咄逼人,她定要当场反唇相讥,甚至拔剑相向,让他颜面扫地。
可如今,她只觉争执无益,尤其对象是谢澜忱。
逝者已逝,多说何益?他们之间的对立,也非一两句话便能化解,与其浪费力气在这无谓的争辩上,倒不如做些实在事。
眼下,她只想在明日离开前,再为这苦命的老人做点什么,好让她独自一人时,日子能稍稍好过些。
吱呀——
虚掩的大门被一只手猛地推开。
谢澜忱又回来了?
云微动作顿住,循声望去。
一个浑身湿透、沾满草屑泥污的身影,踉跄着跨过门槛走了进来,雨水混着暗红的泥水顺着他的裤腿流下,积起一小滩浑浊的水洼。
云微手里的笤帚“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与此同时。
雨幕中疾走的谢澜忱忽觉腰间一震,孤鸿剑似有灵性般剧烈跳动,一股锐痛顺着剑柄直透心口。
那股心悸来得凶狠,疼得他瞬间弯下腰,闷哼一声。
她出事了?少年脸色骤变。
小谢的性格确实不讨喜,甚至可能让大家气得想冲进书里敲醒他……但是他本性不坏,因为和云微从小吵到大,他俩积攒的矛盾就像一团乱麻,一时半会理不清TT后面小谢会狠狠成长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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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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