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武堂内光线昏暗,两排森冷兵器被安插在兵器架上,肃杀之气令人胆寒。
荆玉搬来一张太师椅放在演武堂中央,盛明夷一撩袍子坐了上去。太师椅后还有一扇屏风,池旖旖就被安置在屏风后,本来她想回避来着,但盛明夷说这事不用避着她,也好叫她知道,要了她全家性命的,到底是怎样的一桩冤案。
林老板很快被带了进来,一进门就“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
“盛将军救命啊?!”
盛明夷见他反应,淡淡一笑,语气略有些痞气:“林老板。”
“我不是放了你了吗?怎么自个儿又跑回来了?”
“将军!将军救命啊!有人要杀我啊!”
“杀你?”盛明夷故作惊讶,“可林老板现如今不是还好好的吗?”
“我……”林老板回想刚才的一番惊心动魄,现下都还一阵阵心悸:“若非我熟知梅山县周边地形,刚刚真就要遭难了啊!”
“哦?”盛明夷挑了挑眉,“林老板熟知梅山县地形?那……”他从怀中掏出一卷羊皮卷,扔到林老板脚下,“此地,你可熟吗?”
林老板一见那羊皮卷,还没打开就已知晓是什么东西,他颤抖着手捡起羊皮卷,展开一看,果不其然,便是那张地图。
“这……这将军是从何处得来?”
“本将军如今正借宿县丞府。”盛明夷想了想,还是没将池旖旖尚且活在人世之事告诉林老板,“我镇守边关数年,与车樾人交手数十次,如今他们舍近求远来攻打梅山县,如此蹊跷自是有所图,我调查一番也不为过吧。”
“是,是。”林老板连连点头,“盛将军真乃我大兴战神!”
盛明夷没接茬,只是冷冷道:“林老板,说与不说,可全在你自己啊。”
“我……”林老板捏着羊皮卷抬头看了一眼端坐在身前的盛明夷,少年将军的脸一半隐在阴影中,就像是嗜血的修罗,而另一半脸则沐着阳光,又像是威严肃穆的神祗,眼神中全是威慑。
不知怎么的,林老板突然想起昨夜梦里“池县丞”与自己说的话,想起自己的处境,想到躲在老家日夜不安的妻儿,林老板狠了狠心,终于开口。
“回将军,不是我肯说,而是不敢说啊。”
说着,他抹了把脸,一张经过岁月冲刷的老脸因为紧张和害怕而颤抖了起来。
“小的我是开石料铺子的,经常要外出看石料,这梅山县周围产石的地方大大小小我都走遍了,熟得很。大约是半年前,我偶闻离县城不远的簸箕岭有人开出了新石料,我就寻思着去看看,结果那日不走运,遇到山中起大雾,我竟意外迷失了方向,找错了地方,但也误打误撞,找到了一处福地……”
“就是这地图上所绘之处?”盛明夷问。
“是。”林老板老老实实作答。
“那里有什么?”
林老板抬头看了一眼盛明夷,缓缓开口:“火油矿。”
这下,连屏风后的池旖旖听了都不免到抽一口凉气。哪怕连她这种穷乡僻壤又深居闺阁之人都知道火油有多可贵,她还从她父亲口中得知,大兴如今利用火油研制了许多新武器,到时候就不怕外族入侵了。还说北方有座几乎无人居住的贫困县城,就因为发现了一座火油矿,一夜之间富得流油!
而林老板说,梅山县境内也有火油矿,那和抱着一座金山有什么区别?!
屏风外,林老板继续讲着:“我兴冲冲回来,将这事告诉了池县丞,隔日池县丞便跟我一起又去了一趟簸箕岭,确认那真的是一处火油矿。当时我俩都高兴坏了,梅山县地处偏僻,贸易往来不方便,土地也不怎么肥沃,种不出好庄稼,周边也没什么好资源,几百年来都是个穷地方,可若是有个火油矿,那可就不一样了!”
“池县丞说他要将此事上报给朝廷,嘱咐我不要对外说。我想着此矿由我发现,朝廷理应对我有所奖赏,便隔三差五去向池县丞讨问,池县丞每每见我,都笑答‘已经上奏啦’。”
“可奇怪的是,朝廷却迟迟没有来信,我原想着,是不是梅山县地方太小了,在朝廷上排不上号,是以池县丞的折子递上去,许久都没人查阅啊,可奇怪就奇怪在,过了一月有余,县里突然来了几个外乡人,还来我铺子里打听。”
“打听火油矿?”
“他们倒没直接问火油矿的事。”林老板微微抬头望向天花板,似是在回忆,“他们问我铺子里的石料都来自哪里,问我簸箕岭怎么走。我一听簸箕岭,就知道他们问的是火油矿,差点就要说漏嘴了,可是看他们打扮,又不像朝廷的人,便没敢说。”
“他们几个人?”
“四个吧……”林老板想了想,突然他脑海中浮现一个虚虚的玉色身影,“哦不对!五个!他们五个人!有一个人总躲在人群后,差点把他给忘了。”
盛明夷粗略一想,没想出什么,便追问:“之后呢?”
“之后……”林老板顿了顿,神色也暗了下来,“他们走后,我就偷偷去找了池县丞,然而那日,池县丞整个人颓丧得仿佛大病了一场一般,他听闻那几个人去过我铺子里,便给了我几锭金子,让我连夜带着妻儿离开梅山县。池县丞说,‘原以为发现了一座金山,却没想是一片火海’。离开前,县丞嘱咐我,有多远跑多远,对谁都不要提起簸箕岭。”
“于是我就跑了,直到现在才被将军您抓回来。”说完,林老板抬头睨了一眼盛明夷,就见他整张脸都隐进了阴影之中,眉头紧蹙,眼神里满是戾色。
半晌,盛明夷才开口道:“那五人的来历,池县丞没对你说?”
“没有,县丞没提,但总之是来历不凡吧。”林老板回想起那几人的身姿,均是腰杆挺直,吃穿用度十分讲究,举手投足间皆是贵气。“他们虽穿着素色衣衫,但那衣衫干净得跟新的一样,鞋面上也少有尘土,就像是几个故意装成普通人的富家公子。”
没错。屏风后的池旖旖也暗暗点头,她看到那几人时,也是这个想法。
“啊!我想起来了!”林老板突然一拍大腿,“他们中有个人,说话口音很奇怪。”但要形容是怎么个怪法,林老板又形容不出,“他说话,有些,含含糊糊的,像大舌头。”
盛明夷蹙眉想着,大兴虽是汉人王朝,却地域广阔,境内不止汉人一家,政策上又开放广纳,许多他族学子商人来中原求学做生意,他们说话皆带着各族口音,因此也判断不出什么。
可是,若结合上前些日子车樾人的进攻,那就十分清晰了。
盛明夷与车樾人打了许多年的交道,熟知车樾人的语言,他们语言中有许多翘舌音卷舌音,以至于他们说汉话时,就如同那大舌头一般,含含糊糊,才与他交过手的阿隆厄说话就是这般。
看来车樾人是早就惦记上这块火油矿了,可他们又是怎么知道的呢?这一同前来的五个人里,其他四人又是谁呢?近些年来与车樾战事不断,关口早已关闭,他们没可能是从关外进来,那此时他们又藏在哪呢?
盛明夷扶额,深吸了一口气。
“林老板,还有一事要麻烦你。”
“盛将军尽管说。”
“明日你带着我的人去一趟簸箕岭,将火油矿的位置指给他们,在朝廷派人过来之前,这块地方就由我的人看守。”
“好的好的!”林老板连连点头。
“之后我会派人送你回去,护你周全。”
林老板闻言,赶紧拜谢:“谢盛将军大恩!”随后,便被荆玉领了出去。
林老板都走好一会了,池旖旖依旧坐在屏风后头没回神。
“出来吧。”盛明夷朝着身后唤了一声,池旖旖这才一个激灵,缓缓从屏风后走出。
“都听清了?”
“听清了。”池旖旖点了点头,可她虽然一字不落地听清了,却还有好些没明白呢,比如那几个外乡人到底是谁,车樾人为何小半年后才攻打梅山县?带着心中的疑问,她小声问到:“那几个外乡人,难不成就是车樾人?可车樾人如何得知簸箕岭有火油矿这事的?我爷爷若早就发现来者不善,为何不上奏朝廷早做防范?”
她能想到这些,盛明夷倒有些惊讶了。
“若我猜的没错,来你家借宿的那些人,其中必有车樾人,可剩下几人是谁,不好说。你爷爷不上奏朝廷……可能是觉得上奏无用吧。”
“上奏,无用?!”池旖旖大惊。
盛明夷不急不缓:“你可还记得,林老板说,你爷爷得知簸箕岭有火油矿之后,可是立即就上奏朝廷了,然而等了一月有余也没等来回信,更没等来朝廷的人。如今朝廷正在极力研制装载火油的新武器,发现火油矿此等大事,审阅之人看了,定会加急处理上奏,可半年过去,可有听到过关于梅山县火油矿的事吗?”
“定是有人在朝中,将你爷爷的折子拦下了。”
这也是盛明夷最担心的事。
“所以,你爷爷后来才会放弃上奏,因为他知道,他的折子哪怕递上去,也会被人拦下来。只是这个人是谁,我们现在还不知道。”
池旖旖愣住了,胸口似被巨浪拍打,痛得她喘不上气。
“所以,就因为那人拦了我爷爷的折子,我们全家才会战死,梅山县的百姓才会被屠戮吗?”
盛明夷深知真相残酷而可怖,但他还是点了点头。
“就为了,就为了一座火油矿?!”
池旖旖只觉得自己气都吸不上来一口,眼前晕晕的仿佛看到了许多人的面孔在空中飘,有她爹娘的,有她爷爷,有她儿时的玩伴,这些脸孔在她眼前一一飘过之后又很快消散,变成了那可恶的车樾人阿隆厄。
朦胧中就见他挥舞着长刀,刀尖上挑着她爷爷的人头,而他身后,是密密麻麻的朝她飞舞过来的火流弹。
漫天火流弹的景象壮观极了,亦绚烂极了,大概地府忘川河畔也不过如此。
迷迷糊糊间,池旖旖只觉自己手脚发麻,再站不住了,便向一边倒去,只是还没等她触到冰凉的地面,就被一只手稳稳接住。
闭眼之前,她似乎看到一张写满焦急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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