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明夷杀人有什么稀奇的,他在战场上杀的人,都能给他垒出一座奈何桥来,于是王赋没有追问,只静待下文。
“那人你应知道,叫朗月。”
“朗月?”王赋惊呼出声,“这我自然是知道的,那年他的通缉令贴遍了全国上下,可至今没将他捉拿归案,他竟躲在南樾?还被盛兄抓住了?”
“我也是无意间抓住他的。我去南樾,是为了查清南樾突然起兵攻打大兴一事,见到他才知道,此虽为南樾进犯,实则背后依旧是车樾人在搞鬼。我抓了朗月,对他进行审问,但他们那些车樾人,自认为铁骨铮铮,自是什么都不肯说,于是我便将他杀了。但他死前,我问出他还有几名同党,之前去过梅山县。”
“所以梅山县的战事也是因他们而起?”
“是。”盛明夷点了点头,“梅山县的县丞池正清,发现梅山县有火油矿后,上奏朝廷,却不想他的奏折被朗月他们一伙人截获,随即他们乔装打扮来到梅山县探查,确认火油矿的位置之后,便派兵攻打梅山县,目的只是为了将那火油矿占为己有。”
王赋眼珠子一转,很快明白其中关键:“等等,盛兄你是说,那池正清的奏折,被截获了?!”
盛明夷看了他一眼,眼神中略泛着些冷意:“是。后来梅山县的战事平息之后,因着洇……池姑娘的协助,我才查清了其中猫腻,抓了池正清的上峰,只是车樾人做事狠辣,此人很快便死在狱中,线索也就此断了。”
“那时我便知道,大兴朝堂中,应有不少车樾人安插在大兴的暗桩。”
“啪!”王赋听完,气得一拍桌子,“这些车樾狗贼,好大的胆子!”随即他又问,“圣上可知此事。”
盛明夷点了点头。
王赋刚想松一口气,但又想到了什么,那口气猛地又提了起来:“所以这次六七之争,会不会也是那些车樾人搞的鬼?”
盛明夷又点了点头:“十有**。”
“可恶!”
王赋气得胀红了脸,正想要说什么,门外方管事突来传报。
“将军,荆副将来了,说有要事禀报,还有,刚刚宫里来话,皇后娘娘宣池姑娘明日进宫说话。”
王赋知道盛明夷有正事要忙,便要告辞离开。临走时,盛明夷嘱咐他今天所说之事不要外泄,王赋笑着答了一句“知道了”,便离开了。
待王赋走后,盛明夷将荆玉叫了进来。
几月不见,荆玉黑了许多,盛明夷知道他为了追查毒药一事,这几个月一直在同那些三教九流打交道,便拍了拍他的肩道:“辛苦了,可有什么收获?”
说到这个,荆玉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总算是不负将军所托,找到了下游买家,其实也不算是买家,说起来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那朗月的人是上游制毒的,而他们安插在大兴的暗桩,便是那收货的下游。这帮人谨慎得很,我们跟了好几个月,才摸到了他们的据点,为此还折了几个兄弟……”
行军打仗就没有不死人的,但每每提及有兄弟阵亡牺牲,心中多少还是十分沉重。
“你一会去找方管事,妥善安排他们的身后事。”
“明白,属下,替他们谢过将军。”
说完,荆玉又道:“那些人大多也服毒自尽了,但我们还是抓了几个活口,年纪大点的自然是什么都不肯说,有一个年纪尚小,用刑之后,倒是说了几句有用的。”
说到这,荆玉深吸了一口气,像是接下来的话有多耸人听闻一般。
“据他所说,他们这些车樾人,并不是被送到大兴来的,而是在大兴出生。说是,在京城有这么几条街坊,住的都是车樾人,他幼时就在那生活,只不过那时他不知道自己是车樾人,是后来等他大了,才有人来找到他,告诉他真实身份其实是车樾人。他说,他们那会有一个老师,教他们车樾话,每日跟他们灌输,大兴是车樾的仇敌,他们生在这里,是为了推翻大兴,复兴车樾,为那些在战争中死去的车樾人复仇……”
听完荆玉的话,盛明夷一脸不解,面上就差写着“离谱”二字了:“车樾人与大兴人生活习性天差地别,京中若有这样一个地方,岂会不知?”
荆玉忙道:“属下也是这么认为的,于是带着人搜遍了京城,只要符合那男孩所描述的街坊都搜了一遍,未曾发觉有什么异样。”
盛明夷想了想又问道:“那男孩说的老师可有线索?”比起那些“被告知身份”的人,那传授他们车樾话的老师似乎才是重点。
然而此时荆玉却只能摇头:“没查到,据那男孩说,这老师教了他们几年后便离开了。”
听完这天方夜谭,盛明夷只能冷笑:“原本我以为他们这么神通广大,竟能在两国早已断绝来往后还能偷偷潜入大兴,现在想来,是我高估他们了,原来他们一直是‘就地取材’啊……”
“顺着这条线继续追查,按照车樾人的尿性,他们不可能只有一个据点,此番打草惊蛇倒也不错,看看顺着他们的蛇尾巴,能不能揪出更多的线索。”
荆玉闻言,拱手领命:“是。”
···
此时,太傅府那隐秘的院落中,传来几声尖利的嘶吼和瓷器碎裂的声音。
陈平双手揣胸,神色平静地站在院落门口,看着里面那个人发疯。边上有丫鬟小厮犹豫着是不是要上前劝一劝或稍事收拾一下,都被他那波澜不兴却又带着几分凉意的眼神给劝退了。
屋内,琼兰披散着头发,像一头困兽一般弯着腰喘着粗气。他的脚下是一片狼藉,遍地是碎裂的瓷器和木器,被撕碎的书籍像雪花般飘散,窗帘床幔也都被撕烂,摇摇晃晃要掉不掉地挂在床栏和窗棂上。
见他疯够了,陈平这才一步一步缓慢而小心地步入院门,刚进院子,一抬头就对上琼兰因愤怒而充血的红眼,像是一匹落入陷阱后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的狼。
陈平心底不屑地嗤笑,但面上依旧平静无波,甚至还柔声问他“可有弄伤自己”。
面对陈平的关心,琼兰扯开嘴角邪佞地笑了笑:“真稀奇,太傅竟然关心我?”
“我关心你不是很正常?”陈平弯腰,捡起一块拦路的花瓶碎片,扔到一边,“毕竟你捏着我不少把柄呢,我自是希望你能成事。”
“成事?”琼兰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仰天大笑了起来,“既然如此,那太傅可不可以告诉我,在我们明知朗月已死,早已切断通路的情况下,为什么盛明夷他们还能找到据点!还让他们带走了活口?!”
“这……”陈平一脸沉思状地摸了摸下巴,“或是,盛明夷那边截获了我们的消息?他手下那些兵,都是常年在边疆打仗,侦查敌情确实是一把好手。”
“呵,呵呵……”琼兰转过身,瞪着他血红的眼睛,从下往上地怒视着陈平,那神情,仿佛想将陈平生吞活剥了似的,“陈太傅,你最好别让我抓住什么把柄,不然我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陈平对上琼兰那双如鹰般狠戾的眸子,面上依旧波澜不兴,他微闭了闭眼睛,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轻声道:“自然。”
说罢,他转身离开,只吩咐吓人将院落打扫干净,有缺损的物件补上便是。
陈平独自一人在府中一路缓行,直到他进了书房关上门后,那一直端着的肩膀才骤然松了下来。他倚在门上,抬头望着房梁,深深叹了口气,随即,他又缓步来到书桌前,从书桌下一个隐秘的暗格里拿出一叠信件,一一展开比对。
信件的开头全部都是“吾儿亲启”,落款皆是一个字,“母”,但经过仔细比对,陈平很快发现,从很早以前开始,那信件的笔记便有了微微的变化,那种变化,像是仿写的人一不小心没有藏好自己的书写习惯,于是被他给找了出来。
陈平原以为,琼兰他们既要利用自己,便起码会妥善安置他母亲,以达到挟制他的目的,却没想到,他们竟连这点心思都不愿在他们母子身上花费。
他母亲,应已于好几年前,便不在了。
其实,他应该早些怀疑的,琼兰早年间曾向他承诺,每年年末,会让他见一次母亲,可自从他们将自己母亲带走之后,他却一面都未曾见过。他当时质问琼兰为何不兑现承诺,琼兰只翘着二郎腿喝着茶,一副理所当然地说:“你不曾完成我们的嘱托,我们自然不会兑现承诺。”
或许在他们将自己的母亲带走后没多久,母亲便不在了。
想到这,陈平长长地叹了口气。
母亲是他多年来心中执念,可现在,他早已连自己母亲长什么样都记不清了。
太久了。
收起信件,合上抽屉,陈平理了理衣服,闭上的眼睛再睁开时,依旧是那副人淡如菊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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