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糊涂啊!”
户部侍中扑通一声跪下,痛心疾首地扑地大喊。
此言一出,太和殿内骤然安静。
仅接着,那一跪就仿若落入水中的石子,各色衣袍的官员相继跪了一地。
他们各自垂目,心里暗自打量着主意。
虽说各官员本就对那封后诏书有颇多微词,却没有一个人敢真的开口,做那个出头鸟。
这次也不知道户部侍中是真傻,还是他背后的哪一派发了力,竟真当着这个疯子的面,直截了当地撞了上去。
有不怕死的悄咪咪抬头,试图观察些什么。
可惜什么也看不见。
大殿最上方,有一层薄纱遮着,只叫人隐隐瞧见背后模糊的轮廓。
皇帝散漫地依靠在黄金椅上,只披了一件简单的玄色衣袍,姿态懒散,眼帘半阖,总叫人觉得他很困倦的模样。
他垂眸看着底下无声的逼迫,语调上扬着询问道:“哦?那李大人以为朕该如何?”
听起来这疯子今天心情不错,很好说话的样子。
李侍中沉默了一会儿,头埋得更低了。他全身不自觉地发抖,“自是……自是只将长乐郡主封妃。”
“至于中宫之主的位置,”他又重重磕了一个头,在安静的大殿里,砸出响亮沉闷的声响,“容……容后再慎重考虑。”
仔细瞧着,竟是怕得额头冷汗直冒。
此言一出,底下瞬间炸开了锅。
一时之内,大殿议论纷纷,却偏偏最该开口那位迟迟不发一言。
李侍中悄悄抬头,大着胆子向上望了一眼。
薄纱之后的皇帝单手支着脑袋,桃花眼自然上挑。
他沉默着,似乎在认真思考着这个提议。
过了好大一会儿,等到众人的议论声逐渐平息,他才无奈宠溺地叹道:“早先催着朕立后的人是你们,现如今反悔的又是你们。”
他四散的眼神开始聚焦,居高临下,视线轻飘飘地扫在跪了一地的官员身上,像是在欣赏什么滑稽的物件。
齐珩偏头,未挽起的墨发自然从肩膀滑落,挂在耳畔。
他笑弯的眼肉眼可见地变冷,却仍旧放缓着声调,柔声说着:“这皇帝让给你们来当可好了?”
那声音轻飘飘的,像是千钧重的羽毛落了地。
在场所有人打了一个冷颤,齐齐高呼,“陛下赎罪!”
齐珩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
“来人。”
“拖下去。”
……
朝会散场,李侍中在殿外被活活打死的惨状,却仍旧历历在目。
许乘风沉着脸正朝着宫门外走去,身后的人连忙快步跟上他。
“许大人留步。”
听清来人的声音,许乘风装作不经意地放缓脚上速度,与身后人走到一个步调上。
“大人这可如何是好啊,陛下这回是铁了心要娶长乐郡主为后,咱们的谋划不就……”
“我又有什么办法。”许乘风打断他,冷声道,“陛下明摆着杀鸡儆猴给我们这些人看,谁还敢去触他的眉头。”
陛下近来的疯病真是越来越重,谁也说不准哪一个字会激怒他,害得下一秒脑袋就落了地。
今天还赔了一枚他安插在户部的棋子。
若非胞妹不争气,怎么也轮不到渝州来的野丫头占了便宜。
“事到如今,我们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许乘风皱着眉头,继续说着。
不过万幸……
他偏过头,望向正好从不远处迎来的队伍。
察觉到他的视线,正打算入宫述职的萧都督拉住缰绳,抬手示意身后的队伍停下。
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汇聚。
萧都督疑惑挑眉。
许乘风则意味不明地朝他露出一笑。
至少,那个位置也不会属于他们萧家。
……
夜未央,御书房内却已捧来了烛火。
齐珩立在明火前,手上捏着一张信纸。
他漫不经心地将手中的东西移至烛光上方,那点火星“蹭”地一下猛长,吞噬着字迹潦草的信件。
眼瞧着那封信烧得只剩下了小小三角,一旁的百福才向身边的内官使了一个眼神,将备好的温水捧上前来。
“百福,差人通知礼部,封后大典一切从简。”
齐珩垂眸净着手,随口一说,“朕看十五的日程不错,就定在那天吧。”
十五不过距今三日而已。
三日时间就想做完一场大典,完全是不可能的事。
胖总管没多问,只点头应好,出门利索地吩咐下去了。
齐珩接过递来的手帕,慢条斯理地擦拭手上的水珠。
他低着头,叫人看不清他眼底的神色。
确定手上再无水渍之后,皇帝抬手挥退了周围人。
不稍片刻,房梁上跳下来一道黑影。
来人身形修长、身姿矫健,落地悄无声息,不难看出是个练家子。
“陛下。”冷锋抱拳跪地,片刻不停地汇报道,“长乐郡主已安置到郡主府了。”
宫殿里的人早已全部退却,皇帝踱步到桌案前,取来朱笔,示意冷锋接着说。
从渝州到京城的这段路,有萧都督带路,自然没有不长眼的贼人敢靠近,这一路走来可谓是相安无事。
倒是……
“朕叫你探查的事可有眉目了。”上座的齐珩提笔,打断他的话。
冷锋神色不变,接着道,“属下正要提起这事。”
“属下带人在渝州打探了一圈,没什么异常。”
“反倒是向东临近的掖广郡,一向安宁,近年来却多闹山匪。”
齐珩神色不变,随意写下几字,“去查。”
“是。”
冷锋正打算退出去,却恍然间想起了什么,伸出的脚又收了回来。
“对了陛下,刚才属下在来的路上碰到了大总管,他让属下问问,后日晚您打算歇在何处?”
齐珩头也不抬,在那写好的纸上按下印章,并不急着回答。
片刻后一阵沁人的草香随风飘来,他又看向窗外,透过刻着云纹的窗棂,视线定格在院内的又一次开始生长的花草上。
他兀自开了口,喃喃自语,“春天又到了啊。”
见他这番,冷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行过礼后退了出去,向前追百福去了。
……
当朝天子任性,可苦了底下的官员。
先是偷偷背着人,悄悄差萧都督把郡主从渝州接了上来,打了诸家一个促手不及。
而后又逼着几日内筹备好封后大典。要知道放在往常,这件大事不提前个一年半载是弄不好的。
这段时间可把礼部折腾的够呛,熬秃了几个长官,可算紧着赶着把一场简陋的大典赶了出来。
他们陛下往日离经叛道惯了,这次这后封得也实在跟闹着玩似的,像小孩子扮家家酒。
皇家的喜事远不如民间那般有趣。
沈绥禧只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家人们谁懂啊,风餐露宿赶了将近一个月的路,好不容易能安稳地好好睡一觉,结果每次天还没亮呢,就要被宫里来的嬷嬷从被窝里挖出来。
沈小公子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早的太阳。
不对,太阳都还没他起得早。
唉!
沈绥禧悲痛捶胸。
被人塞到官撵上的时候,他总觉得魂还在后面飘着,已经没有办法思考了。
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跟着旁人的指示,笨拙地做完了流程。
不过说来也奇怪,封后大殿说白了不过是皇帝娶妻,怎么做新郎官的皇帝还能不来呢?
不过算了,他是皇帝嘛。
天下都是他的,来与不来貌似也没人管得住他。
还好他没来,不然沈绥禧可不能保证他能像现在这样平静地跟着指引走完。
说不准半路听见老皇帝的声音就后悔跑路了。
要真那样,他们家可就完蛋啦哈哈哈TvT
咯吱一声,房门打开。
沈绥禧下意识又举起手边的团扇遮住面容。
“少……郡主,先吃点果子垫垫。”
听声音,是跟着他从渝州来的东芙姐姐。
沈绥禧原一瞬间板正的腰杆骤然塌了下来,心安了不少。
东芙左右瞧瞧,四处红纱帷幔高挂的房内只有他们二人。
她悄悄从袖子里取出一盘东西,冒着些许热气,塞到沈绥禧手里,“饿坏了吧。”
床帐内苦坐的沈绥禧喜极而泣,不顾形象地抓着就吃。
“慢着些慢着些,小心别噎着。”东芙看着他们家小公子这样,心疼地拍他后背。
“咳咳咳……”果然还是呛着了。
沈绥禧忙活了一天,一口吃得也没进肚。
头上那顶凤冠又重又沉,压得他脖子都要断了。
更别提还要提心吊胆,深怕别人识出了他的身份。
也幸好,他打小就不怎么长,都快行冠礼的年纪了,身形还跟小姑娘似得单薄。
旁人瞧着只会觉得郡主比寻常女子高些,不会起旁的疑心。
沈绥禧可不知道,因为某个离经叛道的皇帝,那些往常封后需要走的流程,他可是一样没走。
用礼部的话来说:这可不像是封后大典,反像随便哪家官员迎大娘子。
沈绥禧咕噜咕噜一杯水下肚,胸口堵着的那口糕点才咽了下去。
他拍着自己的平坦的胸脯,顿时忧从中来,“东芙姐姐,接下来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稍有不慎就是满门抄斩。
他怕到时候黄泉路上,得被大哥二哥老爹老娘以及巴陵王府和沈家其余的人联手揍到入不了轮回。
心塞。
沈绥禧捂心脏。
“殿下现已是中宫之主,当改掉往日那些骄纵脾气,往后随缘便是。”东芙眼神示意他望向门口,若隐若现的身影守在门外,特意加重了前头两字。
东芙姐姐从沈绥禧记事以来,一直就跟在他的身边,跟亲姐姐无异。
这样天大的事,他可不敢告诉家里人。
一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二是不能开口。
长乐临走前特意嘱咐过,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因此这次北上替嫁,他只敢带上了东芙姐姐。这么多天过去了,家里人仍旧以为他又到哪个地方游玩去了。
毕竟沈小公子生性贪玩,经常一走就是十天半月。
京城是他娘亲长大的地方,他在很久之前就想过要风风光光地来这里,见识见识天子脚下的风情,却从未想过是以这种方式。
太风光了,他有点受不住。
“陛下到——”
沈绥禧一愣。
沈绥禧大脑死机。
沈绥禧一瞬间变成荷包蛋眼睛。
曾经天不怕地不怕的沈小公子慌里慌张、手忙脚乱藏果子,心如死灰,“东芙姐姐救命救命救命救命。”
“殿下别怕,奴婢在呢。”东芙把团扇给他递来,柔声安抚。
沈绥禧心虚。
他以前可听别人说过。
当朝皇帝幼年继位,蛰伏数载,直至一举扳倒当时的九千岁。
其心计之深可见一斑。
沈绥禧在短短几秒内,脑海中已经设想完事情败露之后,他被盛怒之下的皇帝剥皮抽筋的模样。
他祥和地摩挲手腕处带着的佛珠。
阿弥陀佛。
百福:这怎么和说好的不一样。隔壁寝宫陛下今晚还要睡不要睡啊。
沈瞳瞳:滚呐(??皿?`)
7H:^_^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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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北上替嫁的第二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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