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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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美西斯,你该记得魔鬼创造出的那个猩红色的法阵…”
阿斯拜尔应着“拉美西斯”的名讳,他缓缓走到紧闭的大门前,伸手推开那扇大理石铸构的大门的一瞬间,一切都随着扑面而来的荒风彻底崩碎,“我记得这些,我记得所有……”
“在冥河中徘徊的千年以来,我从无数亡魂的口中拼凑出了勉强完整的真相———那法阵并不能如拉美西斯所想的那般将人的灵魂分成善恶两个;只是在经历了撕心裂肺的痛苦之后,阵眼中的人将会获得的,不过是一副崭新的、空空如也的躯壳。”
“在绝望之中用鲜血凝出法阵之时,将自己的复仇寄托给深渊之时,戴着镣铐前行之时———从始至终,他都是那个原原本本的自己.…..”
“那个仰着头透过天窗凝望月光的悲伤的灵魂。”
“莱塞达在死海中彻底沉没的十三年后,我在冥河中看见了一具尸首,一具被烧毁了皮相又踉踉跄跄地投身入河的可怜人,他残破不堪的躯壳在冷水中下落,缓缓沉入巨蛇的眼眸。”
阿斯拜尔站在荒漠之中,虚假的月光之下,他缄默着垂眸去看自己干干净净的手心———那里没有血迹,也没有眼眸。
幻梦之中,他也生出一种可笑的错觉———他其实从未当过拉美西斯,也从来不叫阿斯拜尔。
他闭上眼,将自己当做一个游魂,认真地感受满是细沙的长风拂过脸颊。
“我寻遍海浪也没能找到他的魂魄,却在黑色的水色中看到了一颗猩红的石头…我记得它,我曾是拉美西斯的一部分,我看着他———与他一同,轻轻地将这猩红的宝石放在那棺中躯壳的胸口上。”
他早在法阵中失去了自己的心脏,仇恨、绝望、还有无穷无尽的空洞代替心脏在他的声息中跳动,冥河中的黑浪将魂魄的残片裹挟而去,他舍去已死的肉躯,从翻滚的水流中爬出来,在漫天黄沙下的大漠中找寻了整整十二日,第十三日,他透明残缺的魂魄终于能够躺进那白色的棺椁。
他只是想在最后也能和那象征着良善的躯壳躺在一起———
梨罗萨的尸体被确保莱塞达安全的暗卫用一把火烧了个干净在梨罗萨的身躯在火色中全然不见时。
焰光将梨罗萨身边女孩的脸颊照亮,女孩绝望的笑意永远凝固在脸上,那冰冷又滚烫的火舌颤抖着亲吻她的嘴角。
它们也爱上了她,以灰烬的颜色裹挟女孩前往它们所忠于的死亡。
到底是什么在焰火中噼啪作响?
是不能见光的真相,也是黑暗中拉美西斯体内艰难跳动着的一颗可怜的心脏。
他躺在那具躯壳身边,眼中满满装着那宝石的猩红,眼皮缓缓地吻在一起。
直到闭上睛的那一刻,扮演着恶魂的他或许从始至终也只是被迫出演一场万人祈望的“有罪妥协”的戏码。
可他竟能再次睁开了眼眸———这是他的计划吗?从来不是。
他躺在棺中良久,睁着一双隆冬的眼睛,苍白的手指一动不动地搭在胸口处那块猩红的石头上。
他发现了法阵的真相,魔鬼的欺骗让一切命运的重压与违心经受的苦楚皆成了堂而皇之的笑剧———
没有声嘶力竭的眼泪,也没有不复成活的哀悲。
他从棺中起身,轻轻地走出来,托着烛台走过地下的空室,一身白衣穿过稀疏的人群,无人赐给他一丝视线。
在图书室的最深处,在他用禁术建造的用法阵才能开启的密室中,他缄默地微笑着,将那些撰写着“分生阵法”的书页慢慢地一页一页撕毁。
泛黄的书页化成沾染着黑色灰烬的黄色雪花,轻飘飘地飞舞,慢悠悠地落下,在骨灰般绝望的烛泪中沉淀,化成荒谬的琥珀,被烛泪一点点遮覆,再不能与这世间相见。
他用苍白的手掌压着胸口,感受不到一丝心跳,寂静与缄默如冰冷的焰火将他的魂魄炙烤;他站在无声的黑夜中,领会着周遭疯狂灼烧着骨血的不甘与悲哀———
闭上眼睛后,他轻轻地亲吻着燃尽的火芯,许久过去,又猛然在黑暗中睁开一双空洞冰冷的深蓝色眼眸。
是他自己发现了自己的尸体,于是,他将那撰写着希望的羊皮纸焚成了灰烬。
在黑暗中,在午夜时,当万物都睡去,只有他仍睁着眼眸———
“鲜血亲吻骨头,黑夜流放绝望的哭声,一切苦难都不能作为腐肉烂去。”
“夜色不净,”羊皮卷的最后一角镀上明亮的火色,黑暗将“见证”二字吞噬,“苦难永存,若无可挽回,将只得见证。”
“所以,在看到这猩红石块的一瞬间,我便知晓了这具体无完肤的尸首拥有着什么样的名字———他曾被唤作拉美西斯。”
“在那几天里,永不停歇的长风将许多怪异而静默的灰烬吹拂到冥河之中,它们融入黑色的水中,随着浪沫的起伏一呼一吸。”
“守护冥河的巨蛇卡弥耶不知所踪,我浮出冥河,附在岸边坚硬而残缺的石块上感受着冥河之水的冲刷。”
阿斯拜尔睁开眼眸,他面无表情地站起身,在黄沙间悠悠踱步,随着长风的来去吐息。
那究竟是旧历中撰写的第多少年?
亚阿罗的面容依旧年轻,他穿着一身灰白的长袍,随意地倚在王座上。
一个单薄的身影推门而入,淡金色的长纱曳地,如融化的太阳,如凄冷的烛光。
他未曾召见拉美西斯,那个可怜的孩子却自作主张走上前来。
他联想起自己在天穹中看到的预兆,觉得有意思。
“这大漠之中,有太多让人在意的沙暴了。”拉美西斯并未行礼,他的语气温和,温和的语气,如同慢慢升起的月亮,静谧而充满力量,苍白的唇角翕动着,只说了一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
王座上的人忽然大声地笑了起来:“罪女之子,吾看你,倒是从未在意过什么沙暴。”
“今日往后,无论你亲眼目睹多大的风暴,多疯狂的流沙,你的心脏都不会为之激烈地跳动了———”
“吾说的对不对?”
拉美西斯注视着他,眼瞳如深渊中仰望夜空的黑山羊:“对。”
隔着王座下的重重白阶,亚阿罗缄默着回望拉美西斯的双眼:“拉美西斯,记住,此处是你诞生之地,不论如何,也不能将之亲手毁去。”
拉美西斯向着他单膝跪下来,他跪在地上,一只手摁住胸口,白色的长发随头颅垂下而滑落,如天使残缺的羽翼收拢,缓缓遮住一双深渊般的眼眸:“大漠永远不会消逝,再猛烈的长风也吹不散黄沙。”
最后的笑意如涟漪消散,再抬眸时,那高耸的银白色王座上已空无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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