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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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治挣扎着,他的嘴被塞进许多破碎的布料,他无法叫喊,皱着眉,瞪着眼睛,满头是冰冷又炽热的汗。
玛格丽特站起来,向后靠进阿纳伊斯的怀里,埋伏在第二层楼上的弓箭手站起来,德鲁斯从桌下扯出长弓,从靴中抽出银箭,长弓拉满的下一瞬间,银箭洞穿了骑士的头颅。
固态的奶油和软韧的蛋糕如风中的莎草般摇晃,缓慢地倾倒着,在缄默的注视中一下子塌落下来,像破碎的瓦砾,塌陷的新城。
眼泪和血液从乔治的眼眶中溢出来,口中的破布泛出红色,两个穿着燕尾服的男人用膝盖抵着他的后背将他勉强压制在地上。
胸前戴着红玫瑰的贵族如蚁群般对着倒下的骑士一拥而上,他们响应着玛格丽特的命令或是玩笑,拿起铁台边上如银色花瓣一般绽放的餐刀,将骑士撕裂成满地白色的血液。
可血液怎么能是白色?
那分明是远久悲哀的延续,是世代罪仇的赎偿,是无穷无尽的泪水和没有终点的祈望。
加西维亚一动不动地站在人群中央,法伯迭安抱着他的猫坐在椅子上。
伊卡洛斯看见碎成一地的骑士蛋糕,还有满地滑稽的奶油。
那个糕点师跪在地上,现在没有谁像押着罪人那样押着他了。
他仍然跪在那看台上,像个深深入戏的表演者,绝望地仰看破碎的现实———他的两只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高处,仿佛能看见骑士没中箭时昂扬的头颅。
“加西维亚。”
法伯迭安抚摸着怀里的白猫,他叫着加西维亚的名字,眼睛看向不远处混乱的人群。
那些戴着白玫瑰的人开始叫嚣,王后的行为让他们感到愤懑。
于是他们像是陆地上的河豚,扎着尖刺,生动又疯狂地跑过去。
他们相互抢夺着餐刀,扯着衣袖,拽着头发,让那些刀锋在混乱之中攮在不知是谁人的背上或是胸腔。
“你应该认识到,我站在哪里,都是无关紧要的。”
“不只是我,你也是,”法伯迭安抱着猫站起来,他将手臂放开,让那白猫跳到地上,“我们,都是无关紧要的。”
他转头,用浅红色的眼睛望向高台上大笑的女人。
“但,也正像你所说的那样,我们必须要被卷进去,必须要选择自己的阵营,”法伯迭安走到加西维亚的身侧,轻轻地勾起嘴角,“可这么多必须,这么多裹挟,也正是源于你我存在本身的无关紧要。”
“你看,就像在你眼前上演的这出好戏,我们,就只是一群挂着名头的看客———仅此而已。”
加西维亚从那些鲜艳又凌乱的人群中面无表情地别开眼,他看见摆在自己位置前面的杯子,那里面依然装满了咖啡,他看不见杯子上热度是去后飘出的白气,他知道,那杯咖啡已经凉透了。
“有人意图挑起争端,而我们都知道,这个人,她有足够的理由,也有遮天的权脉,就像水里的某条大鱼扭动身躯掀起巨浪,它搅乱平静,带来狂风与海暴,”
法伯迭安轻飘飘地说着,他歪着头打量玛格丽特,女人专心于看台上荒谬的戏场,尖利的指甲嵌进阿纳伊斯白皙的手臂,
“除了被大鱼吞食的受害者,无关紧要的鱼群也可以自作主张游进漩涡,成为狂风和海暴的一部分……”
死去的人堆叠在奶油之间,贵族的裙摆像花儿一样绽放,颤抖的手臂紧紧抓着最开始的绝望,染血的钝力穿透罪人的躯体,白的和红的向外流淌,比蜂蜜更加滞塞,缓慢,让人想起日光照耀下那些铺着白色大理石板的、洒满了玫瑰花瓣的圣地。
“你要成为游进漩涡之中的鱼吗?”
“你想掀起一阵狂风?还是一场海暴?”
加西维亚闻到空气中的血腥味,葡萄酒呛人的浓香,耳边萦绕着人们的哭泣和尖叫,心脏跳得愈来愈快,他试图用理智遏制这些杂乱的感官讯号,然而却毫无效用。
“你看,我都说了,这跟下棋不一样!”
加西维亚忽然皱着眉,换了一副恶狠狠地腔调。
“闭嘴。”
他又在下一瞬恢复正常,紧皱的眉头被岌岌可危的平静覆盖。
“这里是我们的海域,是属于我们的领土!”
古铜色的号角发出沉重的长鸣,像长久未曾进食的巨牛,摇晃着风干庞大的身躯,震颤着地面,呕出以痛苦的姿态绵亘的嗡声。
战争的宣告,逝者的颂歌。
“你听见了吗?”
加西维亚也许是在问站在他身边的人,也许只是在问他自己。
“震耳欲聋啊。”
法伯迭安应和他,轻轻地叹息一声,他的胸前没有白玫瑰,也没有红玫瑰。
浓重的血腥气与慌乱的人群中,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握住伊卡洛斯的手,伊卡洛斯转过头,看见一张苍白的脸,一双深蓝色的眼睛。
是埃德蒙。
“你怎么……”
埃德蒙拉着伊卡洛斯向外走,他面无表情地拓开人潮,脚下坚定地踩进浅而缭乱的血色中。
“我来见阿纳伊斯,”埃德蒙干巴巴地说着,他的唇角裂开一道细小的伤口,干掉的血液风干成深色,小小一块儿糊在上面,“我的妻子,阿纳伊斯。”
阿纳伊斯就站在高台上,站在玛格丽特的身边,可埃德蒙似乎没看见她。
“这里很危险,我要把你带出去。”
埃德蒙紧紧地握住伊卡洛斯的手腕,他的手很冷,似乎连脉搏也已经干涸。
伊卡洛斯踩着他血色的脚印,在暴乱的人群之中,他们在不起眼的角落里穿行,追随着抱紧奶油块逃亡的独鼠。
伊卡洛斯有一种奇妙的感觉,他已活了将近三十年,看着埃德蒙苍白瘦削的侧脸,有一瞬间,他自出生起第一次体会到一种游离在平静与混乱之下的莫大的悲哀。
他哭了,那些泪水控制不住地落下来,远比伊利亚河的河水温热,同鲜血一般滚烫。
他想起自己曾沐浴过的阳光,曾亲吻过的水流,白色的鸽子飞过湛蓝的天空,鱼群从猎食者的口中幸存。
那些摇曳的黑鸢尾,背弃的承诺,哭泣的大理石像,全部都变成踩在脚下的血脚印。
他们从魔鬼的乐园中逃亡,那些印记被永远地留在身后铺陈地面的白色大理石上。
伊卡洛斯回应一般抓紧了埃德蒙的手,餐刀和尖叉狂欢一般在他们的身边挥舞,像是随时会将他们变成魔鬼的餐食,血淋淋地就地来一场开膛破肚。
伊卡洛斯无声地哭泣,那些眼泪比骤雨更加汹涌,用力遏制时反教其破闸一般涌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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