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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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荣的高殿之外,一切仍然是黯淡斑驳的废墟。
他走上白色大理石堆砌的阶梯,从最下面的一阶一直数到最后,共一百三十级。
他站在白色长门的前面,抬头时望见镶在长门之顶的字迹,明明是陌生的样子,心中将它们复念出来时,却又生出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千沙归回……”
脑海中的声音与他内心的声音重合在一起。
“这处字迹,许久未曾看清楚了。”
那声音似满溢着悲哀,无处渠流可供迂回。
“推开门,走进去,带我回到那里。”
他将手心贴在门上,看着门上的覆有的埃尘和自底部与地面相接处向上生长的芦苇浮雕,缓缓施力将
门被推开———白色的长门之内,他的出现,让所有于此先顾着推杯换盏的人瞬间寂静无声。
直到谁人的大喊将寂静粉碎,在众人耳中癫舞出刺耳的嗡鸣:
“是拉美西斯!是他的亡魂!”
他向前走,众人向后退却;他拿起桌上雕着蛇尾盘绕纹样的金色酒盏,众人再向后退却。
他捏着酒盏,使之略低于嘴角,殷红的美酒中央映出他深渊般的瞳眸。
脑海中的声音却在此时沉寂下来,又似在他推开大门的那一刻惶然化成无数浊流汇入他的心海;
悲伤,哀痛,仇恨,愤怒———他看着盏中猩红的酒液,放任这些似乎并不属于他的情绪一点一点地流入他的心脏……
欢宴中的烛影不再跳跃,橙红的光亮是散不尽的琥珀晶纱,似一切华美与血腥皆被禁锢其中,在这水晶棺般的宫殿中陷入一遍又一遍的复演。
捏着酒盏的指尖用力到发白,又倏然松开———殷红的酒液如被风吹落的玫瑰花瓣,飘飘然散了一地艳色,氤氲出葡萄味的酒香。
悲恸与仇恨愈加浓烈,故去的幻影如蜃楼一逝,一幕幕接连闪过他的虹膜,如红蝴蝶翕动着翅膀掠过他的眼眸。
他看见一个美艳的女人跪在地上,她满脸血泪,华美脏污的衣袍垂坠在地上,他感受到她滚烫瘦弱的手指如火焰般燎上自己的脸颊,她说话的声音就像是百灵鸟在烈火中绝望又动人的歌唱:
“拉美西斯,你还太小,但我相信你总有一天能够明白,”女人的目光变得坚定又狠厉,她用这样的目光看着他,不再哭泣,松开了烈火中的最后一丝稻草,“明白这世上所有由所谓的光明而诞出的黑暗;明白这世上所有的因果不报,爱恨相枉;明白这世上所有己身遭受的苦难必以自己双手染血为代价才能报还……”
“我有今日之死,葬身敌国之殿,终非我所求所愿,”女人用一双染血的手抚摸着他的头顶,“孩子,旧历种种,皆如尘烟散去……忘掉过去的所有,磨平菱角,我只愿……你能在这宫殿之中平安地活着。”
“记得,不要相信任何一个人……”
女人炽热的幻影将年幼的拉美西斯推开,他看着这一切,与女人哀绝的眼眸对望,他看见她喝下毒蛇的毒液,歪在地上,缓缓枯萎于旧王眼中。
旧王亚阿罗,在阿斯拜尔看见他的第一眼,他的名字便从那些涌入心中的仇恨中浮出,如一座鲜血铸成的宫殿缓缓从地狱的红海中浮现。
亚阿罗,那张邪异的脸上挂着与一切都格格不入的笑意,他弯下腰身,长卷的黑发滑过肩头垂落而下,身旁无面的侍卫接过他的权杖,看着他们的王单膝跪到地上,将那华美的死尸抱进怀里。
亚阿罗,他以始终如一的目光深深地抚摸女人的面颊,两瓣唇似染血一般殷红,如毒蛇的红信般狡猾而柔软,他旁若无人地吻住女人溢血的唇,辗转着碾磨撕咬,又一路向下,狠狠地咬住女人的喉咙。
他深深地喘息,带着满脸的血迹挥退侍从,年幼的拉美西斯被侍从一道带出牢狱的铁门外。
亚阿罗,他仰着脖颈,喉结不停地颤动,獠牙压在下唇上,控制不住向外分泌出的毒液从牙尖聚集后滴下,一滴一滴砸在女人苍白的手臂上。
属于蛇类的瞳孔兴奋地缩成细细一条,亚阿罗抱着女人颤抖,下半身化成深黑的蛇尾,紧紧缠住女人的躯壳,缓缓磨蹭着。
亚阿罗,他将女人的尸身拖到牢狱的角落里,金色的王冠在动作间滚落到地上,他靠着冰冷的墙角,轻轻搂住女人永远乖顺的头颅,咬上她的侧颈,半睁着没有焦距的眼眸,如捕食猎物时所做的那般,将温热滚烫的毒液一点一点地注入到女人半凝固的血液里…..
幻影消失了。
阿斯拜尔弯下腰身,单膝跪在地上;他伸出右手用指尖去蘸取酒盏中洒落的葡萄酒,感受到欢宴的烛影再次闪动。
“为什么要让我看到这些呢?”
他抬起头,本是向脑海中的那缕神识发问,在众人眼中看来,却又似是在问过他们。
阿斯拜尔从金盘中拾起一粒葡萄,放在手心,却迟迟不入口;他以一双看不出心绪的眼眸扫向欢宴的宾客,缓缓向众人靠近:“还有什么是要给我看的?”
意料之中,脑海中并无回音。
众人睁大眼眸,阿斯拜尔却不能理解他们因何而恐惧。
“你还想看什么?你这个魔鬼!”
一个少年模样的人在众人之中开口:“去死!去地狱里永远看着那些被你杀死的人!”
“我…杀死了谁?”
阿斯拜尔轻轻地捏着手心里的葡萄粒,带着探究温和地询问那人群中怒气冲冲的少年。
烛影再次凝滞,一个男孩的幻影站在他眼前,他穿着破|日的衣物,长发像是金色的丝绸,他倏然笑起来,面颊上陷进去两个小小的酒窝,男孩伸出手,摊开的手心中是两个不成形的糖块:“这个很好吃!母亲说,它的味道被唤为“爱””
少年拉美西斯,一副瘦骨嶙峋的模样,天生的白发一如老去,苍白俊美的皮相下是幼鸟愤懑悲哀而无翅可依的灵魂。
“谢谢你…梨罗萨。”
梨罗萨踮起脚,将一粒糖块塞进了拉美西斯的口中,又轻轻地拉过他的手,将另一粒糖块放进他的掌心:“拉美西斯,以后也千万记得来我这里!来找我玩,我们一起吃糖块———”
少年拉美西斯回味着口中的甜,在黄昏中看着梨罗萨被他的妹妹拉远,轻轻地点了点头。
“爱…”
恍若从未开口,轻似一声叹息。
幻影消失了。
阿斯拜尔抬臂,将手心里的葡萄粒置入口中。
他用牙尖刺破葡萄的皮相,其间酸甜的汁液缓缓流出,阿斯拜尔觉得这味道陌生,恍惚间却又感受到一丝熟悉。
他觉得怪,心脏在复杂的情绪间泵动,口中错着齿尖将葡萄的果肉一点一点细细地咬开。
“我还有一个疑问,”他用舌尖亲吻葡萄破碎的表皮,将口中的一切都咽下去,“我这不是———活生生地站在你们面前吗?”
“所以,为什么要唤我为亡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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