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 10 章

但蒋未白此行,显然出了意外。

将苏衡阳从睡梦中唤醒的,是自体内蓬勃而出的灼热。经纬一般,自胸口构建出他的躯体。胸膛、手臂、双腿、双脚……随着灼热散去,久违的实体感,让苏衡阳睁开了眼睛。

蒋未白没有笑着站在他身前,眼前所见,也并非枉死城那熟悉的卧房,却是另一处陌生但熟悉的地方:光滑如镜的地面,高达九层的台基,盘龙的梁柱。近处,为首一满头白发但容貌清隽的男子,以及他身后,神色激动的秦楼。

苏衡阳环顾四周,确认这不是幻觉,眉头便已蹙起:“我为什么会在这里?”他问道。

“衡阳,你没事了!”秦楼声音中带着喜悦。

“我再问一次,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面对苏衡阳显而易见的怒气,秦楼变得手足无措起来,他看向身旁男子:“师尊,衡阳他怎么……”

那男子开了口:“这便是你对救命恩人的态度?”

“这便是你们掳人的态度?”苏衡阳反问。

“此处才是你真正的归所。”男子道。

苏衡阳笑了,锋芒毕露:“不过是暂居的客卿,我从不知道,衍天宗竟还成了我的宗门。修真界第一大宗门这样坑蒙拐骗,未经允许便将人劫掠而至,难道不怕笑掉人的大牙吗?”

男子眉毛都没动,此人乃是衍天宗座下长老,名为符焕,亦是秦楼的师傅。当初秦楼想求他师尊将苏衡阳纳入门下,他虽然以两人无缘为由拒绝了,但还是将苏衡阳以客卿身份招揽进来,让他在衍天宗自如行动。

“你既然认识这里,认得我,记忆想来已经恢复了。”符焕道。

秦楼闻言,眼神重新带上了神采。只是他视线所及,只见苏衡阳面色难看,并无喜悦。

“衡阳?”

苏衡阳闭了眼,努力将心中怒意按下——他不是符焕的对手:“还请玄明尊者放我离开。”

“你既为衍天宗客卿,便不该与邪魔歪道继续相处。”

“我意已决,贵派这次给予我的帮助……以及客卿身份,我回头再报。我身处此地,相信我的伴侣并不知情。等我寻到他,再一同前来衍天宗致谢。请玄明尊者放我离开。”

天衍宗地处修真界,与人间都隔了许多距离,更何况枉死城。最后一株药显然是被捷足先登了,秦楼?还是符焕?如今他在衍天宗,枉死城守着他的人如何了?蒋未白,他怎么样了?苏衡阳看向秦楼的眼神极为复杂,复杂到对方心惊肉跳。

“衡阳,你既然恢复了记忆,就应该知道,蒋未白他在骗你,”秦楼上前一步,神色带上了惶然,“他终究是鬼物,还说什么夫妻,他是骗你的。修士之间同性道侣都是少数,让你与他在一起,他……”

“他心甘,我情愿,何来欺骗?”

秦楼傻了:“……衡阳,你在……说什么啊……什么情愿,你和他,你和他……”

“秦楼,”这是苏衡阳第一次以这种语气唤他,从前,他是舍不得对方说一句重话,受一点委屈的,“我已为你死过一次,我活着的时候,自认对你不薄。如今,我想与爱人长相厮守,你却要打破我得而不易的生活吗?”

秦楼眼神巨恸,但苏衡阳接下去的话,却将他的心击得更为粉碎。

“我早已恢复记忆,只怪我当时不知如何与你开口,才拖延至今。”

当初秦楼将他的魂魄差点击碎,但阴差阳错的,他却恢复了生前记忆。如果是以前的他,定会好言相劝,然后拼尽全力回报了蒋未白,跟着秦楼回归衍天宗。在他眼中,秦楼是他唯一还活着的家人,他虽然偶尔冲动,但生性善良,与人为善。这样莽莽撞撞的秦楼,他身为兄长,便该护他周全。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那些至交好友的出现,随着秦楼每次将他人放在首位而将他放在末位,他终是累了。

苏衡阳并非没透露过秦楼好友对他的不喜,但秦楼对此只说是自己多心。苏衡阳也感动于秦楼在他受伤时的担忧,但每次他都不会久留——他总有其他的事必须去处理。一次、两次,无数次,一年、两年,太多年。失望就像每日必到的夜晚,再也挥之不去。

蒋未白曾经问过他,他便这样心甘情愿?

怎么会甘愿?如何能甘愿!明明是家人,明明少时彼此约定,此后相依为命,将对方看做生命的唯一。但在他之前,为何要有那么多人?

蒋未白曾说,秦楼不过是仗着他不会离开对方,他知道自己真心为他,所以有恃无恐。

因为明知被爱,所以无意伤害。

“那一次,我并非避不开。”只是在那刹那,不知怎的被脑中魔障所缚——这样罪孽的一生,若是为护秦楼而死,是否就能赎罪了呢?也因此,错过了避开的时机。

他死得痛苦,但在再一次醒来时,却得到了极为小心的呵护。百般忍让,百般迁就,好像他便是对方的全部。这样奉献式的生活,他有过一次,所以,他不愿,也不舍得让蒋未白失望。

失忆的时期,已让苏衡阳对蒋未白心生愧疚。也因此,恢复记忆之后,他看着先前谎话连篇——但所有谎言都是为了他的蒋未白,没有一点的气恼,仅有全心的熨帖——我已经死了,和他在一起,也没关系了吧。这样全心全意的爱,错过一次,必然没有第二次了。

“与蒋未白结为伴侣,我当初不后悔,现在也不会后悔。”苏衡阳斩钉截铁道,又像是在对秦楼宣誓,宣誓他自此将开启新的生活,而秦楼,再不会是先前的重心。

“有些事,我会和你说清楚,但不是现在。现在,我要去找蒋未白。”

秦楼眼神茫然,他此刻脑子一片混乱,一度甚至以为苏衡阳在开玩笑。

符焕道:“这便是你的决定?”

“是,”苏衡阳拱手道,“请尊者成全。”

“如此看来,我倒是成了那个恶人。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符焕忽然暴发出了一阵听来极为凄厉的大笑。他笑得太过癫狂,以致苏衡阳都忍不住抬头去看。

然后下一刻,毫无防备的,天衍宗的玄明尊者如一尊断线人偶,倏然倒在了地上。明明是睁着眼的模样,身体却是僵硬得像失去了魂魄。

“尊者?”

明亮的厅堂,静默无声,连风似乎都在此刻停滞。

苏衡阳慢慢看向本站在符焕身后的秦楼:“你?”

本来情绪陷入低谷的秦楼,默然站在那处的秦楼,再抬头,神态竟是那样的让苏衡阳陌生。

那不该是全然信任他人的秦楼该有的模样,明明还是那张脸,但对方的神色,已然失去了开朗,多了锋芒与狠厉。明明是二十来岁的青年模样,但那份气质,却像是历经沧桑。

“你不问我是怎么回事吗?”秦楼的语气变了,那是长处上位之人才有的语调,“又或者说,你不问问我是谁?”

“你不是秦楼吗?”苏衡阳反问道。

秦楼笑了:“是,我是秦楼。我就知道,你认得出我来的,哪怕我破碎虚空……”他上前一步,但看着苏衡阳提防的模样,笑容又浅了。

“衡阳,我是秦楼啊。”他这样说道,似乎很是委屈。

“你破碎虚空而来?那么,此世间的秦楼呢?”

“为什么要问他?他对你可不好,”秦楼先是嗤笑,但随即想到了什么,像是在保证,“但是,我会对你好的。”

苏衡阳并不理会,接着问道:“你对你师傅做了什么?”

秦楼张摊手:“你该问我,我对这天衍宗做了什么。”

苏衡阳并不说话,玄明尊者已是天衍宗数一数二的人物,他如今这番被秦楼控制的模样……若是玄明尊者一人还好,总不会整个天衍宗……

秦楼再次笑了:“是啊,就是整个天衍宗。”他再次往前,态度强势,“从今往后,天衍宗就是我们的家了,衡阳。”

“这里从不是我的家。”

“以后会是的!”秦楼大声道,但随即,他咳嗽了一声,接着,便是故作坦然的镇定。他张开手,是想要拥抱的模样:“衡阳,我把那些对你不好的人都控制起来了。他们以后再不会对你苛刻,他们以后再不会是你我之间的阻碍。这样,你是不是就开心了?”

显然,眼前这个人实力强横,且,蛮不讲理。最为重要的是,这个“秦楼”神态举止太过怪异。哪怕他破碎虚空而来,且一副为着自己的模样,苏衡阳并不觉得感动,内心早已警铃大震。

于是面对这咄咄逼人、神情异样的秦楼,苏衡阳终是忍不住,后退了一步。于是他便看到秦楼诡异的笑容消失了。对方低头盯着苏衡阳后退的脚,视线停良久,像是那处萌发了什么奇珍异宝一般。再抬头,他却是咬牙切齿地倏然伸出手,下一瞬便住扼了苏衡阳的脖子。

秦楼用的力气很大,苏衡阳立刻便感到了窒息。他控制自己不露出痛苦的表情,但当他这看似漠然的神色显现在秦楼眼中,那人心中的冷静终于被焚烧殆尽。

“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对你不好吗?我不是改了吗?为什么不接受我?”苏衡阳耳边,是秦楼癫狂的质问。

苏衡阳顾不得去想这秦楼所谓的“好”,一双手使尽全力,却还是不能撼动秦楼分毫。

该死,虽然知道彼此实力不在一个等阶,但为何有蚍蜉撼树之感?正当苏衡阳眼前阵阵发黑,已有点点白星浮现之时,脖子上却是忽然一松。

他忍不住地咳嗽,难受得几乎要弯下腰去,回过神来,是秦楼一脸凄怆地想要靠近,但又恐惧后退的模样:“不,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想伤害你的。”

“你……”

秦楼眼眶泛红,看着似要流泪:“但是衡阳,我爱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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