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纷纷往剑上落去,还未进得剑身,便被剑气激成细碎的小水珠,四散迸溅开来,旋成一片晶莹碎玉。
那男子站在剑尖之下,并不见丝毫慌乱,也未曾有将南静姝放下来的意向,只仰头迎着扑面而来的雨水与凛冽的剑气问道:“闻听飞仙门属仙门正派,而今君之所为,有几分正道的影子?”
陆玄微衣袍蹁跹,神色淡漠,“我之正道与否,与你无半分相关,你只需知你今日必死,这便够了。”
说罢手中剑诀压下,直向那男子头颅刺去。
男子似是自知躲闪不过,立即跪在地上将南静姝放下,紧紧攥住她的手,轻声说道:“别怕。”
苏沉梦藏在树干之后见一道血色自远处炸裂开来,散出一片血雾,鲜红的血水从那男子白净的脸颊上流下来,随着雨水流过他的暗紫衣袍,再似小溪流一般漫冲而下,淌得到处都是。
南静姝眼睁睁看着他被长剑刺入头骨,看着他的血于眼前绽放开来,与冰冷的雨水一同喷溅在她脸上,冰凉与温热一并袭来,激得她连张嘴呼喊一声的力气都已被抽得不剩分毫。
“溪辰......”
南静姝怔怔地看着眼前瞳孔逐渐扩散开来的男子,她从他眼中看到了自己的模样,很久以前,她从来没有想过他无喜无悲的眼里会真的容下任何一个人......
若非她自己一度不顾体面将神明拉下神坛,他又如何会失了法力为此等宵小所屠?
而他,即便是到了最后时刻也不愿意放开她的手......
南静姝在雨中轻轻地伸出手,抚上溪辰满是血水与雨水的脸颊,轻声说道:“神明,我心甘情愿地将所拥有的一切献给你,只求你能重新活过来,无论以何种方式,哪怕我粉身碎骨,为万人践踏,请接受我的祈求,请接受我的献祭......啊......”
她紧紧攥住溪辰的衣襟,临盆之痛也来折磨着她。
陆玄微收了明端剑,衣摆微动,双手掐诀轻轻落在地面之上,抬手在南静姝身上落了一道小小的法决,令雨水不得进她的身,亦缓解几分她即将临盆的痛楚。
他抬步走近二人,南静姝满眼怨毒,满身满脸都是雨水与血水,伸出一只沾着血的手来抓他的衣摆,那被清理得干干净净的鹤纹雾云纱衣摆轻轻浮动,他踮着脚尖向后飘了一步,令南静姝抓了个空。
“陆玄微......我诅咒你永坠地狱!”
陆玄微波澜不惊地看着她,说道:“你为了他,用人肉豢养南荒蛇妖,取蛇妖之血以养他元灵,又纵容他迷惑你表姐,诬告你养父南公杀人喂蛇,贪图长生。凡此种种,你我二人孰入地狱,自不必在此多做争辩。而今之结果,在你甘愿向他索求所谓‘神赐’,为邪门歪道鬼迷心窍之时,便早已注定。”
“胡说!”
南静姝面色苍白,却还是极力争辩。
溪辰怎会是邪门歪道......他是神,他是神明,他有法力......
他第一次出现在她身边时,她十二岁,父亲决定亲自教她如何做账,如何看账,还说将来要将南家的一切都传承给她。
可是她学不懂,她也真的不想学,她想要去放风筝,想要摆弄衣衫首饰,想要做一切,除了学着管家,她也真的并没有好好去学。
可是父亲查验她学习成果时,大发雷霆,第一次罚她跪在满架账本之前,自幼被精心呵护的她也第一次生出了几分怨毒的心思,总觉得父亲一定是在和她作对,一定是厌恶她,他对那些乞丐都那么好,却要责罚于她。
那夜,溪辰第一次出现。
他踏着明明灭灭的烛光落在她眼前,那双眼睛让她想到了久积白雪的神山,肃穆冷寂,清醒漠然。
他说他是神明,只要向他献上信仰,供奉他的命牌,便可以获得他的救赎。
于是她与神明做了交换,用信仰换取了帮她通过每一次父亲查验她习帐成果的机会,他会站在父亲身边,告诉她每一个问题的答案,没有人能看见他,只有她能......
她供奉着他的命牌,也常在黑夜中掀开床帷看着他盘坐在供案之上,敛眸垂首,衣衫流明,就像神明一样。
她向神索求了许多东西,均一一得到满足。
不必费工夫读书便能得到的诗词佳作,令她在闺中女子的诗社里出尽风头。无意将一个不喜欢的女孩推入水中致其死亡,即便所有人明明都看见了,溪辰却也可以令人们丢失了那部分记忆,没有一个人记得是她推了那个女孩子。
这是只有神才可以做到的事。
她越来越依赖溪辰,随着她渐渐长大,才渐渐发觉没有一个男子可以比得上他,她爱他,因此从他的每一个眼神与每一个举动中似乎都能找到他也同样在意着她的证据,于是她开始索求神明本身。
神明应允了她的请求,那他一定也爱着她。
只是溪辰说若是他同她做夫妻,那便沾染了凡人的污浊,不但会失去神力,还带回了一只蛇妖,说需得用南荒蛇妖的血来温养元灵。
这一切她都不在乎,只要她能得到他只给她一人的爱意,就像以往轻易地得到想要的一切一样。
反正善堂里有好吃懒做、不思进取,只靠着善堂活着,原本就该死的人。反正只是取蛇妖之血,又不是要蛇妖的命,反正......
人都是会死的,若是能为她的爱情做出一些贡献,那也算是他们死得其所。
可是,潘家表姐和表弟回来了,他们一定是回来抢夺家财的,表姐甚至还看到她去锁着蛇妖的房间中取血......
那就,让溪辰用所剩无几的法力改变表姐的记忆,换成是父亲在取蛇妖之血吧......反正父亲同意潘家兄妹住在家中就是为了分家产给他们的吧,可明明之前说南家的一切都是她的啊,那就不要怪她了。
“不......”
南静姝紧紧攥着溪辰衣襟前的衣料,仰头看着他缓缓闭上的眼睛与滴着血水的惨白下颌,轻声说道:“你没用了吗......还是我没用了......”
陆玄微微微抬手,广袖中飞出一枚玉瓶,溪辰的身躯眨眼之间化成一道轻烟飘入玉瓶之中。
南静姝失了溪辰的怀抱,蓦地落在地上,浑身沾满泥水。
她恓惶地坐在泥水之中,失魂落魄地垂首,看着自己的肚子,渐渐地,似乎是想明白的什么,她的神色越来越怪异,越来越怪异,像是有什么毛骨悚然的事情即将发生,可等她仰起头奋力向陆玄微伸出一只手想要同他说些什么时,忽地浑身一震,睁大双眼蓦然向后倒去,溅起了一片泥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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