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自东边山峦升起,渐渐照彻天际,苏沉梦只觉得眼前一阵虚晃,差点晕了过去。
她很清楚,虽然此时飘飞于半空之中,可这时的飘飞就像是行走跑跳一般似乎是印在此时的她身上的活动方式。
她身上却并无灵力,根本没有能力与人斗法,她方才之所以能掐着那女子一路飞过来,不过是因那橙衣女子也并非什么能人而已,与她此时的状态基本相当。
苏沉梦双足微垂,踮立于风中,身上光影敛下许多,整个人似是即将被风吹散的浮烟,发髻上最赤红的嵌红宝大簪都成了浅浅的粉白。
她快消失了。
这令喧嚣的村民们渐渐鸦雀无声,皆仰头望着这抹虚影渐渐透明,随着朝阳越来越盛,她的身躯便越加轻浅。
苏沉梦也知晓自己大约快从这里离去了,又恐她走之后这二人又在此地行骗害人,索性回首看着村民们沉声说道:
“神为天道所化,无欲无求,怎会需要凡尘钱财?神无所不能,千变万化,怎会需要侍儿侍女?我聆凡音而来,助尔等不为渎神者蒙蔽。天道之下,诸神织云牧雨,各司其职,哪会高看哪类生灵?世间众生,皆须自求自取,若不自求,神佛无用,纵是散尽家财,杀儿溺女,也难得所求,此二人招摇撞骗,不知已成了几桩,你们尽快拿下送往官府处置。”
人群中有人悄声说道:“神女说神不会高看哪类生灵,可她还是为我们而来,这这这……这就是恩泽吗?这是神的恩泽吗?我们得到了神的恩泽!”
苏沉梦听到了,却已无力辩驳,她的裙摆彻底消散于天际。
悠悠白云之下,大祭司与橙衣女子被一众村民绑了起来,只是那橙衣女子挣扎了片刻,忽地化作一只大兔子大小的长毛黑鼠向外窜去,惹得人群之中一阵惊慌,胡乱窜跳开来。
那黑鼠张开鲜红的嘴,露出尖锐的啮齿,直向众人咬去。
方才自告奋勇去奉神的未婚老太太立在骚乱的人群中,她的眼睛原已老迈到眼皮耷拉了,此时却目光如炬,炯炯有神,似孤绝的边野戍卫,手中拐杖被高举起,蓄力劈风向下砸去,一瞬将那大黑鼠砸了个血肉横飞。
她像年轻时捣米一般哐哐砸了好几下,直将众人震得立在当场。
老太太很是寻常地抖了抖沾在拐杖上的黑鼠尸首,从怀中掏出一方绣着小蓝花的蓝麻布帕子将老鼠尾巴提起来,转身往小河边走,边走边嘀嘀咕咕道:
“耗子而已,打死了事,你们这些人怎的一个个平日里咋咋呼呼的,这会儿却跟见了鬼似的。你们怕妖怪报复?我不怕,我这么老,又没什么牵挂。”
走着走着,她忽地停住脚步,看向不远处的荒山,拎着血淋淋的鼠尸,说道:“神女慈悲,不会怪罪我杀生的吧。”
被绑在一边的祭司大睁着眼看着鼠尸,吓得连挣扎也不敢。
.
苏沉梦睁开眼来,已是天光大亮,又回到了谢清迟院子里的房间,她仍旧是昨夜在床上打坐的姿态。
檐下乳燕低语,窗外传来一阵阵沥水声,显然是谢清迟在清洗衣衫。
她不知方才招摇撞骗的祭司与那女子而今如何,只盼那些村民不会再继续被骗,可窗外淋漓水声清清点点,她越来越清醒了几分,看着阳光中枯萎的梨花,或许,那也只是她自己的一场梦而已。
她穿好衣裳,下床走出门去,谢清迟正高绾着衣袖立在晾衣绳旁,脚边放了一盆刚刚洗好的衣裳,正抬手往绳上搭,听到门扇响动,立时回首看着她,脸颊上和露出的两截胳膊上还溅着几滴水珠,朗然一笑,道:“苏姐姐晨安。”
对于“姐姐”这个称呼,苏沉梦接受得很是自如,她本就比谢清迟年长三岁,他又舒朗清新,总有几分天真赤城,比她更显青春年少。
苏沉梦抚着衣襟浅笑着颔首说道:“清迟安。”
说着顺手摸了摸自己披散着的头发,该洗了。
这几日昏睡,想来是不曾清洗过的。
她踱到厨房里烧好水,提了一桶回屋子里沐浴,刚推门出来倒水,却见谢清迟站在院门口同谁说话。
她刚露出个影儿,门外的李俭双眼在她侧脸定了定,目光有些直愣,而后抬手在谢清迟肩上推了一下,挤眉弄眼地坏笑道:“阿迟,怪道不让我看一眼呢,原来是舍不得被人瞧去。”
谢清迟听到房门的响动知道是她出来了,忙伸手捂住李俭的嘴将他拢到门外小巷中,虽有些气李俭言语不甚有礼,却还是认认真真地说道:“别胡言乱语了,我对苏姑娘多有敬重,她也比我年长三岁,我该称她一声姐姐!”
李俭的眼睛仍落在院门处,轻声道:“我而今也未婚配,我不嫌她年长我几岁,若你们真没有什么,姑娘住在这里也不合适,我去跟我娘说,我们家还有一处院落,请姑娘暂住……对,还有她那驼背老祖母,也可以一同去住。”
谢清迟蹙眉道:“你还是回家温书去吧。”
李俭道:“温什么书?我实在不是那块料子,还不是我爹非逼着我去念书的嘛,我根本学不进去,每年都白给夫子不少束脩,还不如拿来说个好媳妇呢……阿迟,你推我做什么!我说正事儿呢,我一会儿就让我娘来。”
谢清迟直将李俭半揽着拖到了巷子口,道:“她本就没有去处,暂住在这里,你莫这般让她觉得尴尬。”
李俭举着手说道:“我家有空院子!到我家去!”
谢清迟简直同他说不得了,道:“你自己赶紧回家去吧。”
说罢就转身往回走,李俭也立时追了上来,有些生气地说道:“你好会耽误人,一耽误就是俩,一个我一个她,你不娶,怎么还不许别人娶!”
前边谢清迟忽然立住不动,李俭脚下没有刹住,直接冲到了他背后撞痛的胳膊,李俭一边捂着胳膊一边埋怨道:“你怎地突然停下来……我……”
李俭抬眼看去,苏沉梦绾着头发站在院门边静静地看着二人。
因着李俭的话,谢清迟的脸瞬间染了一片红霞,突然口舌笨重,有些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本可以随口说道:“苏姐姐别在意,不过是他胡言乱语而已,姐姐不必理他。”
可他此刻就是什么也说不出来,就那么站在阶下垂首看着她的微微浮动的裙摆,不知在想什么,看着倒像是来领责罚的。
李俭被苏沉梦轻飘飘地看了一眼,一阵无形的压力向他袭来。
他方才瞥见苏沉梦半绾湿发从房中出来,只觉她轮廓温柔,好看极了,此时被她这般瞥一眼,才觉她除了有一点温柔端庄之外,好像还……有种不好把控的气度。
不好把控的女人,李俭不想挑战,他喜欢柔弱小意一些的女子,听话又知道孝敬公婆,体恤夫婿,教养子女。
别看他自己成日不喜读书,不乐意成为女子们心中理想的夫婿,却很是清楚自己得娶一个标准的贤良妇人回家的。
他原以为这姑娘貌美,又同祖母飘零至此,租住在这处院落中,应是成日泪珠盈腮,极需寻个依靠的。
可怎么这会儿他冷眼瞧着,她虽有些瘦,但周身的气质,压根就不是个能依靠别人的,甚至李俭自己都忽然有一种想要依附她的感觉。
可惜了,这姑娘虽美貌,却不是个适合成婚的……好像也不是个适合言语逗弄的……
李俭只被苏沉梦一个眼神便弄得思绪百转千回,也甚觉尴尬,方才不该那么大声说那种话被她听到,而今他连回转都不知该如何回转。
只能关键时刻撂了谢清迟在此应对,自己整肃了衣襟,拱手道:“见过姑娘,我家中还有事,先回去了。”
说罢撩起衣摆,僵着背,硬是做出一副方才那话不是他讲的一般,丝毫也不尴尬的模样一步一步,慢条斯理地踱出了小巷。
面对美貌女子,即便她不适合当他夫人,他也不愿给她留下什么坏印象,或许将来还能……
“啊呸!”他出了巷子,想着有些话本子里的桥段,喃喃自语道:“有辱斯文,害人不浅,伤风败俗……我才不敢。”
李俭溜是真的溜,谢清迟倒也庆幸他走了,省得再当着苏沉梦的面说出什么不好的话伤了她的清誉和颜面。
这会儿他倒是找回了自己声音,仰头看着她,唤道:“苏姐姐……”
苏沉梦的目光从巷口收回来,落在他脸上,“清迟,现下我或许会时常出门走动,在此居住便会像今日一样令人误会,恐伤了你的声名,因而我打算明日便重新赁一个住处。”
他的声名?
谢清迟有些意外,她竟不是觉得有损自己清誉吗?
不过在他看来这对他的声名倒没什么,不过是有人会说他没了爹娘,年岁太轻,从外面捡回来一个女人也不怕被骗。
可对于苏沉梦的决定谢清迟也并不惊讶,他们男女有别,以往她只能在小屋容身也不过是因为身上有重疾且无有钱两,而今她不但康复了,还拿到了两块金子,仙门的人又离开了这里,她自然不必在他的小院里屈就了。
“那我帮你去问问哪家要往外赁院子。”
苏沉梦方才听了李俭的话,怕旁人说谢清迟的闲话,摇了摇头,道:“还是我自己去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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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戏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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