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一，我马上回来！物理叫我去聊点事！”数学君被物理拽着往前走，他边喊边回过头担忧地看着我。
“知道啦，不用担心，我又不是小孩。”我随口回道，注意力完全被那个金发女郎吸引了。
人们一对对地出现在劫后余生的沙滩上，牵着手，相互耳语。金发女郎斜靠在护栏边，理所当然地接受着人们的喝彩与欢呼，在人们的衣服上留下率性的签名。
夜已经深了，人们也如同倦鸟归巢，四下散去。
“到你了，签哪里？”她头也不抬地说道。
“抱歉，我不是来要签名的，我只是刚好站在这里。”我赶紧地补充说，生怕她生气，“你真好看，像那天我和数学君看到的口红广告上的明星。”
她冷不丁抬起头来，她有双很美的眼睛，绿色的、如同猫眼石般。她温柔甜腻的声音慢慢响起，却只让人觉得寒冷：“是吗？太好了。一起去个地方吧。”
我的手被她紧紧抓住，一股大力让我痛呼出声。再次睁眼，我已经到了不知名的小巷。
“真是奇了，理想岛居然还有不认识我的人！你究竟是什么人？间谍？偷渡？有什么目的？”
她纯正的美式英语铺天盖地向我劈来，高跟鞋急促地踩着沙滩。我被高速旋转的英语砸得晕头转向，好半天才想起来可以看水晶球，只听见她最后一句问的是：“你，名字？”
“我叫凌一。”我小声地说。
“那个外来者？”她低头看了眼手表，轻哼一声，“是你啊！我都没认出来！我还以为数学早把你赶走了呢！留着你干嘛？只会招来祸患。”
水晶球忠实地运转着，原封不动地将她刻薄的话翻译在我眼前。每一句都像刀子般扎进我的心口。凌一，没事的，这样的话你早就听过无数遍了。这些话至少没有问候你的父母，很文雅了，不是吗？凌一，你要感谢上天，别人没用粗俗的字眼。你是幸运的，今天你碰到的还是什么明星偶像，不是地痞流氓。
她嗤笑道：“英语还要用翻译器啊。数学给你的？这么笨重，再怎么样也要拿块翻译表嘛！”她随意地解下那块精致的手表，往我面前一递，“诺，送你。”
我全身僵硬，咬着牙不肯动弹，屈辱地想：“数学君，早点回来吧。”
我勉强挤出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再颤抖：“请您……不要这样羞辱我。我……自认为自己虽然没帮上忙，却也没有添什么乱。您这般……原谅我，不知道您对我的反感来自何处！”末了那句话几乎是吼出来的。
她奇异地看了我一眼，随即双手抱在胸前：“你这人这么这样说话？你知道我的表多贵吗？不过，他从来没和你说过吗？”
什么？应该说什么？连数学君也对我有所隐瞒吗？
我想立刻捂住耳朵，大喊大叫，想立即消失，钻到没有人的黑暗的洞穴里去。她抹了口红的嘴唇轻轻翕动着，吐出的词一个个钻入我的耳膜，我全身发冷，如坠冰窖。
“你的数学君没告诉你吗？为什么会遇上这些怪物？”
“为……为什么？”我颤抖着说。
“它们都是冲你来的哦！因为你这个外人，这个连暂住许可都没有的人，理想岛原本的魔力平衡才会被破坏，这些怪物才有可乘之机。不奇怪它们总是盯着你吗？因为只有你，是完全不受理想岛保护的。你死了，不仅怪物的魔力大有进益，对理想岛也有利无害。所以，你为什么还不滚呢？”
她的话像寒冷的冰锥，狠狠扎进我的耳膜。眼前一黑，耳鸣声淹没了周遭的一切，胃部痉挛着缩成一团。我用了全身力气才挤出破碎的声音：“所以，所以那个怪物……被破环的宴会……”我的声音不受控制地拔高：“都是因为我？就因为我在这里呼吸？又不是我要来到这里的！明明……明明我只想活下去啊！”
“英语！够了！”
熟悉的声音让我眼眶湿润。是数学君！他终于出现在我的面前。这是我第一次看见数学君发火，那双温和的、像大海一样平静的蓝紫色眼睛，此时掀起了惊涛骇浪。他快步向前，甚至没有看我一眼：“又是这样……英语，下次再让我听到，我一定不会放过你。现在，道歉！”
她在月光下慢慢地端详着数学君的脸，像是要看清每一个角落。那张漂亮的脸上，没有愤怒，也没有畏惧。她轻快地笑了起来，神经质地颤栗着：“你来啦，我还以为你会一直藏下去呢！呐，数学君？她不是这么叫你的吗？真好听。你瞧不起我，你们人人都讨厌我。不这样做，谁会看我一眼呢？真好，真好，被人瞧不起真好。你瞧——”
她猛地看向我：“你不是羡慕我吗？看看，这就是我过的日子，这就是我想要的一生。琼浆玉液，珠围翠绕，门庭若市，这还有什么不好的？人人追求的不都是这些吗？我是心甘情愿的！”
“你疯了。”数学君将我挡在身后，带着一丝无力的悲哀。
“疯？哈哈，数学，你有这个资格说我吗？在这个世界能安之若素的，只有疯子，除了疯子，有什么人会在这里开怀大笑、热烈舞蹈？明明站在死去的怪物的尸体上，可只要有谁说句‘跳舞吧’，就可以将过往一并抛却，只要今天哪个女星翻出新的绯闻，他们就能欣然忘却逼近眼前的死亡！再如何光鲜亮丽，再如何惊心动魄，也不过他人酒后的笑料。凌一，笑啊，快笑啊，你不是一直在心里笑我吗？你、我、人人，都是疯子，这个世界上只有疯子才能生存！”
一道凌厉的蓝光骤然闪过，英语小姐却根本不躲不闪，反而扬起脸：“要来杀我了吗，数学？在光明伟岸的数学大人心里，我原来可以和邪魔相提并论呀？真的……和他很像呢。”
蓝光贴着英语小姐的面颊而过，带起几缕金发：“可你甚至不敢杀我，不为你的朋友复仇吗？他们可确确实实是因我而死的。战争、殖民、奴役、扩张，数学，这一切该怪你呀，就是因为你们都瞧不起我，所以才——”
对勾函数飞镖化作寒光直击英语面门！正当此时，一堵亚麻色长发组成的围墙，挡下了致命一击。切断的发丝飘扬，不知何时，化学小姐已站在英语小姐身后，低垂着头，空气中弥漫开一丝若有若无的药剂气味。她的声音轻得像一阵叹息：“凌一，我替英语向你道歉。”她抬眼看向数学君，眼中带着深深的疲惫与恳求：“数学，实在是对不住。”
数学君没有回应她的话，只是无言地擦拭我的眼泪，好像只有这件事是真正值得思考的。
“数学，我知道一辈子我也只能如此了，守在他们旁边，和生物和英语一起。我想做些什么，我希望一切回归正轨。数学，别那样看我，这是英语也在努力的事！你忘了吗？我们曾有着同一个梦。终有一天，我们所有人都可以在世界树下尽情欢笑。”
数学君颓唐地一笑，靠着墙壁，说：“梦……大概也只在睡着时成真。”
英语小姐沉默着，从化学小姐出现的那个瞬间就面无血色，仿佛所有的爱恨都在之前挥洒尽了，只留着一具灰色的空壳。
化学小姐抿着唇苦笑：“无论再失败多少次，总会有希望的，迟早有一天会成功的。生物也是这样祈祷着……那，我走了，下次，不要忘了来看看他们。”
她转身离开，英语沉默地、任由化学牵着她的手，像个提线木偶，跟随着那抹白色的身影走向远方。我望着化学逐渐远去的背影，她的白大褂有些旧了，留下暗黄的色泽。我鼓起勇气大喊：“化学小姐——”
她回头，月光照亮她温和的侧脸：“怎么了？”
“我无论如何也要告诉你，那个怪物是因我而来的。因为我差点连累了那么多人，我真的很抱歉！请把我赶走吧，我再也不想给别人添麻烦了！”
“我知道，或者说，我们都知道。我们真心接纳你。”她柔和地笑了笑，走近拍了拍我的肩膀，“很开心和你认识，凌一。”她朝我挥挥手，然后坚定地走向巷子的深处。
“是我不好，我总想着不应该让你承受这些，所以就主观地包揽一切。我以为这样就能守护好你。但其实只是我自作多情而已。物理那边没什么大事，我来迟了……对不起，我早该告诉小一的。”他沮丧的话语落到我的肩上，沉甸甸的，总让我想起雨天的气息。
“数学君，不怪你。”是我太让人失望了。
“我们回家吧？我太累了，想念床了。”我说。只要擅长隐瞒，不会有人看出我的哀伤的。不会的。
”小一，你看起来很不好。”他担忧地谛视我，蓝色的眼眸里映着我苍白的脸。
“都说了太累了。”我别开视线。
他启动法阵，平缓地到达了目的地。他手心亮起一团火光，默默地注视我走进卧室。
“凌一，明天见。”
“明天见。”
夜晚，躺在陌生的天花板下，我却久久不能入睡，只觉得悲伤像月光般浸透我的全身。
“她从一开始就很讨厌我吧。果然……到哪里都一样。”我自言自语地说着，从来不期待有谁能够回答。月光金鱼在我面前的浮动，闭眼许愿的那一下心动，都慢慢远去了。我任由混沌带走我的意识，直到陷入完全的黑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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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心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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