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平当年作为前辈去给电影学院的学生分享经验的时候，常青很欣赏他；他早期拍摄的电影晦涩难懂的时候，常青很看好他；他后来成功转型成商业片制作人的时候，常青祝福他。
所以，要是他没逼死常青上一部电影的导演，还要拿这部作品去评奖就好了。
常青从坐在车上就开始联系所有能说得上话的老师和师兄，希望能凭借同校情谊唤醒他的良知。
而现在，常青坐在办公椅上看着窗外行色匆匆赶着上班的行人，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把她为数不多积极的情绪又抽走了一些。
她今天上午已经接到第3通送来失败消息的电话了，手机像是一只电子乌鸦，一直向她报送坏消息。
所有人被拒绝的理由大差不错——“他自杀，如果我把版权让出去，不是摆明我心虚吗？”
常青真想当面问李平一句，难道你不应该心虚吗？
当年张冲刚刚毕业，拿着获了奖的剧本去寻找投资。李平不是唯一愿意投资的，甚至都不是投资金额最高的。
但是张冲还是选择了李平的工作室，因为当时李平说：“我不是商人，我是电影人，我是你同校的前辈。”
可惜了，电影学院没教学生怎么提防前辈。
一个人愿意为另一个人慷慨解囊只有两种情况，一种是千里马遇到了伯乐，一种是骗子遇上了肥羊。
很多事情都是在常青杀青之后发生的，她只知道当时在剧组的时候，李平和张冲爆发过多次冲突，矛盾大多集中在电影的拍摄手法上。
李平以监制和投资人的身份要求每天审片，而张冲偷偷多架了1台摄影机，用这种方式表达自己的反抗。
到此为止，都可以用师兄、前辈和年轻人的理念不同来解释。
可是师兄、前辈哄着张冲签了转让影片所有权的合同，这该怎么说？张冲实在凑不到买回影片的钱，绝望之下自杀，李平又要拿着这部电影去领奖，这又该怎么说？
“这些都跟你没关系！你为什么要趟这种浑水？”陈永林又一次不敲门直接闯进常青的办公室。
常青刚刚给陈永林发信息问了一下张冲父母的消息，当年他们辗转联系过他。
常青从办公桌的文件里抬起头，对上陈永林不解的表情，语气缓慢但坚定地说：“因为欺负人不能欺负到这种程度。”
“然后呢？所以呢？总会有——”
“不会、没有。”常青打断他的话，“一年了，没有所谓的公平和正义，我替他、替自己挺身而出。”
陈永林和常青对视了一会儿，率先移开视线，问道：“张冲是什么样的人？”
张冲是什么样的人？常青的脸上久违地浮上笑容。
理想主义者在人群中如此耀眼，他们在黑暗中举着火炬前行。
第一次和张冲见面还是在一个酒局上，他骑着一辆撞飞了后视镜的电动车，从机场高速一路飙过来。
“真是神经病。”每一次想起常青都只有这个词来形容。
那一天，他顶着夏日蒸腾的暑气推开包间门，摘下头盔的时候，头上升起一层雾气。
吃到一半，张冲突然看着同样沉默的常青说：“我给你写一个角色吧，好好学习偶尔杀人的叛逆女孩怎么样？你一定喜欢。”
没等常青搭话，他就从包里拿出一个剧本，写写划划20分钟，改出了这个角色。
他说得对，常青很喜欢这个角色，喜欢到跟公司争取，几乎是零片酬参演了他的电影。
然而后来，后来、然而……
常青说：“他是个无法与现实和解的傻瓜。”
转眼间已经到了中午十二点，距离常青的回归剧组还剩60个小时。
“永林哥，你帮我联系一下公关部，放出一些关于张冲死亡真相的新闻。对了，能联系上张冲的父母吗？他们愿不愿意接受采访？”
陈永林说道：“我试试。”
到了晚上，常青看着冲不上去的热搜怒其不争，根本没有人关注张冲！演艺圈丑闻和文艺青年自杀都在大众的认知射程内，丝毫没有让人意外的地方。
换句话说，每天生生死死的人多了，没点吸引眼球的东西，网友根本不关心张冲是哪根葱。
与此同时，李平新电影的消息倒是爆上了热搜——他的男二号是流量小生祝雷恩。
常青看着李平在视频里对祝雷恩的演技侃侃而谈，气得笑了出来——张冲当初要是抱着李平一起死就好了，不仅能上热搜——毕竟两个男的一起死还挺罕见的，还能替她解决一个大麻烦。
“永林哥，你联系到张冲父母了吗？”常青跑去陈永林的办公室问。
“联系到了，他们不愿意接受采访。”
常青像一个失去梦想的气球，干瘪在沙发上。
“其实他们也做不了什么。”陈永林说。
“怎么不能？他们就这一个儿子，难道不能去李平公司门口拉横幅，一哭二闹三上吊把事情闹大？”说完，常青停顿了一下，右手握了下拳头，“我以我血荐轩辕！”
“常青！”陈永林挺直脊背，脸色严肃，“我们可以这样要求和揣测别人吗？”
办公室的空气凝固了几秒钟，稀薄的氧气压迫常青的肺部，让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对不起，事情实在不容易。我太想有人能为我、为我们出这个头了。”
“既然这么不容易，就算了。你也仁至义尽，他父母都不报什么希望了。常青，算了吧。你跟盛家琦怎么样了？先处理自己的事情吧。”
常青坐在沙发上，胸口又中了一箭。她深深地看了陈永林一眼，这一眼的意思大概是“我真是谢谢你啊”。
如果他不提，投身正义事业的常青几乎忘了如影随形包裹着她的失恋阴影。她瘫在沙发上的动作更萎靡了，但仍旧执着地摇了摇头。
“他欠你钱吗？你欠他钱吗？为什么非得管这件事”
真是羡慕这种把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都物化为金钱关系的能力，常青说：“要是这么简单就好了。”
拍那部戏的时候张冲刚过二十七岁生日，烟抽得很凶。但他知道常青不抽烟，所以给她讲戏的时候一般不抽。
但一天常青有场戏卡得太久了，为了明天及时还场地，全组开大夜，张冲困得抽了根烟来提神。那晚特别冷，他夹着烟的两根手指一直哆嗦。
张冲呵着雾气和尼古丁混合的白烟给常青画大饼：“咱们这戏肯定能成，你好好演，那时候大家排着队来找你当女主角！”
“不成呢？”
他冻得原地蹦了两下，哈哈大笑，冻得发红的颧骨挤到了月光下：“不成就不成，咱们还年轻，到时候重新再来。”
张冲可能想岔了，一直有人排着队找常青当女主角，事实证明他也不是自己想象中的乐观主义者。
“事情发生的那天我在国外拍海报，他给我打了一个响铃3下的电话，我没接到。他再打一个啊！他等我两天啊！我差一点，就差一点……我没赶上。”
常青说到最后，声音都有些颤抖，深吸一口气，才把涌上来的眼泪咽下去。
她看了一下手机时间，迅速起身走出办公室：“我得去公关部找人商量个办法。”
……
“常总，我觉得可以炒作一下绯闻。”
“绯闻？张冲的前女友是素人，谁关心？”
“嗯，我是说……”这位同事看了一眼常青的脸色，然后低头小声说，“可以炒作一下您和张导演的绯闻，公众一定感兴趣。”
“……谢谢，不至于。”我们的关系还不至于让我帮他帮到这个地步，谢谢你高看我。常青看向会议室里的其他人。
“还有一个思路。”这位同事再次开口。
常青又转向他。
“我们可以炒作祝雷恩这个流量小生的绯闻，到时候粉丝不买票，李平肯定慌张，我们就可以趁虚而入了。”
好单一的工作技能，就是炒绯闻，只有炒绯闻。常青说：“祝雷恩是我前东家东皇公司的艺人，咱们能跟人家爱豆经纪公司比处理绯闻的速度？”
“……好像不能。”
“等一下，我的前东家……”常青忽然笑了一下，“麻烦帮我找一下李平这部电影相关资料和新闻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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