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收工了哈，常青，下次一起吃饭。”一面之缘的男演员收工回酒店。
“等一下，‘下次’是什么时候？”常青表情带着几分认真的探究。
“啪”，谢令仪不知道从哪里出来拍在她后背上，跟着开玩笑：“就是这顿饭没了的意思。”
“！！！”常青震惊转头，下次竟是这么遥遥无期的时间点。
谢令仪在附近拍戏，她知道常青最近闲着，索性拉她过来客串。
“你干嘛？对人家感兴趣吗？那也不能在这么多人的地方表现出来。”
“谁？我？他？天啊。”
短短几个字让谢令仪瞬间放心，扔下一句“待会儿别忘词儿”，就晃晃悠悠地又走远了。
常青的剧本只有一页，上面总共就一句话——感情不应该说得太清楚，藕断丝连，含混不清才能长久点。
谢令仪倒是没骗她，真客串，不是嘴上说着客串，巴巴跟组拍一个月戏最后拍成主创的情况。
“各部门准备就绪，1、2、3，action！”
这个镜头很简单，就是谢令仪作为记者采访常青分手的感想，甚至这个部分导演打算放在电影开头，谢令仪根本不用出镜。
“感情不应该说得不清楚——”
“cut！台词错了！再来！”
“感情应该说得清楚——“
“cut！又错了！再来！”
“感情不应该说得、”
“cut！停顿什么？！再来！”
“感情不应该说得太清楚，藕断丝连，含混不清不能——”
“cut！道具，桌子上这是个什么！她采访完要去登基吗？”导演相当暴躁，天知道为什么一个现代电影剧组道具里为什么会有冕旒？
从这里开始，这段戏就像鬼打墙了一样，导演不停摔耳机“灯光！”、“服装！”、“候场的群演怎么入镜了？”、“化妆师！妆花了!”最后一次的时候导演直接放弃：“休息十五分钟。”
因为之后的错误太离谱，常青的台词错误反而显得不起眼了。
“你怎么了？”谢令仪听出来了，最后一遍常青的台词还是不对，“怎么一直绊嘴？”
常青摆摆手，没时间回应她，她正气沉丹田，向外吐气，“嘟嘟嘟嘟……”用声乐开嗓的方式放松嘴巴。
“所以，你希望跟谁说清楚？”
常青吐泡泡的声音一断，一下子泄了气。
因为角色的关系，化妆师给常青上得妆偏浓，睫毛也刷得根根分明，目光低垂的时候显得冷冽，带着秋日天空的高远和漠然：“我最近看小说，书里一个主角暗恋另一个主角很多年，表白之后还是黏黏糊糊的关系，让人相当困扰。”
谢令仪深深看了她一眼，配合问道：“怎么，作者暧昧的部分写得不好吗？”
“好。藕断丝连，含混不清。可滋长的东西不是爱情，是同情、友情甚至好心情？这玩意像舞台剧现场没人发现的沼泽一样，等帷幕拉上，演员退场，被沼泽困住的观众怎么办？姐，我该怎么脱身？”
最后这一句话轻得如同叹息声。一阵风吹过，干枯的树枝猎猎作响，如同冬夜里的哭泣。
“或许，开始一份新感情？不是都说忘掉上一段感情的好办法是开启一段新的感情嘛。”谢令仪其实不知道该说什么，索性从脑海里扒拉出一条大众方针。
常青笑着点点头，继续吐泡泡。
再次开拍的时候，谢令仪坐在常青对面帮她搭戏。
“上一段感情里有什么值得总结的吗？”谢令仪不带感情的声音很符合此时记者的客观身份。
灯光打在常青半边脸上，另一半表情藏在阴影里，瘦削挺拔的身形在半明半暗的光影中如同一张随时可以戳破的白纸。
镜头拍不到谢令仪，她的表情还是常青熟悉的样子。
常青一时恍惚，时间好像真的抵达了“遥遥无期”的下次，在已经被家琦姐拒绝后，来找姐姐倾诉。
其实刚刚有些话常青没说出口——即使被拒绝，常青依然喜欢她。
很奇怪，幼儿园时期拥有2个男朋友和3个女朋友的常青从来没想到自己长大后居然拥有这么健康的私生活。只是，这种无从实现的倾慕好像给自己造成了一点小困扰，就一点，好像在每一个想起这件事的瞬间就有一滴雨落下来。
怎么选择都会后悔。如同在单行道上驾驶一辆高速行进的汽车，前方是路障，车里没有刹车，无论她怎么摆弄方向盘都无法避免这场事故，只能在跳车和撞击中进行二选一的抉择。
可以想见，这伤口一定皮开肉绽，深可见骨。
常青带着劫后余生的伤痛美化另一种选择，开口的一瞬间自己也动容：“感情不应该说得太清楚，藕断丝连，含混不清好像才能长久点。”
“好，过了！”
……
盛家琦面无表情地坐在椅子上，盘算着一会儿要把摄像机都推倒、把所有玻璃制品砸掉！
天知道宣传部和经纪人的脑回路究竟出了什么问题，昨天她才睡了2个小时，居然在今天安排了演唱会的宣传采访！
为什么非得把行程安排在今天？为什么？是没有人能活到明天吗？
盛家琦睡意满满，怒气冲天。
“这次排练辛苦吗？”记者姐姐温温柔柔。
平新月：“重新排了一下舞蹈，希望到时候能给粉丝惊喜。”
李染：“部分歌曲也重新编曲，大家可以期待一下。”
夏朵朵：“为了粉丝，我们会努力的！”
盛家琦：“很辛苦，比以往都要累。”
三个人的笑容僵了一秒钟，随即恢复正常，很好，“我的同事不寻常系列”又可以更新了。
之后记者又问了几个常规问题，麦克风在4个人手里击鼓传花。很快来到采访最后——抽取粉丝问题环节。
“谁是组合里脾气最不好的人？”
三个人齐刷刷地看向盛家琦。
耳朵轰鸣意识不清的盛家琦被过于直白的三道目光弄得一愣，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问题是什么，没好气地拿过麦克：“是我，我有时候嘴巴太快。”
李染探头补了一句：“你表情也太冷了。”
“……”盛家琦深吸一口气，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谢谢你补充。”
记者继续流程：“好，下一个问题刚好就是谁是团队里脾气最好的人？”
四个人面面相觑，气氛一时间有点沉默。
是常青。
不只是队友，从粉丝到工作人员，几乎所有人都觉得常青有一副温柔随和的好脾气。
她不笑不说话。上台前的紧张、行程密集的辛苦、流程安排不当的生气，她似乎都没有，工作人员犯错了也不生气，笑眯眯地跟所有人开玩笑。
之前这个问题的标准答案就是常青，现在嘛，平新月接过话筒：“朵朵吧，她软萌可爱。”
夏朵朵配合着对镜头比了个“yeah”的手势。
盛家琦低头摆弄手指，心绪悠悠。
脾气最不好的她曾经是脾气最好的常青的练习生指导前辈。
盛家琦15岁就进公司训练，足足做了五年的练习生，在一堆来来往往的小萝卜头里是妥妥的大前辈。
但是她不喜欢和公司里的练习生有什么接触，从那时起就常常冷着脸，一直被认为脾气不好。
按照公司的传统，偶尔要带着新人熟悉一下公司训练的规则，之前她都推掉了，唯一没能甩脱的，就是常青。
初见常青的印象已经模糊在了岁月里，只记得她那时候瘦瘦小小的，并没什么让人印象深刻的地方。
可是这个小朋友很乖，一切都按着自己告诉她的来，不抱怨，也从来不找借口，乖到让人不忍心对她说出任何责备的话。
老师夸奖她指导得好，盛家琦也沾沾自喜，可是看着小朋友日复一日地过着宿舍——学校——练习室三点一线的生活，逐渐也生出点担心来。
出错了，继续练习；被骂了，继续练习；被夸奖了，也马不停蹄地继续练习。
对，是应该这样。进了公司的年轻人都拼命，可是没有人像常青这样，没有社交，没有个人生活，除了上学都在练习的。
那个时候也偶尔会拉她出去玩，但是无一例外地都被拒绝了，大家眼里公认的老好人小时候也出乎意料的执拗。
小时候的自己只以为她是太辛苦，可是出道之后明明困得睁不开眼睛的常青却会每隔一段时间就陪自己逛街吃东西，时间规律得像是写在了什么工作日程表里。
盛家琦花了很长时间才明白，原来那时候自己若无其事走进的商场和游乐园，是常青积攒这么多年的力量才能理直气壮面对的吞金怪兽。
除了过分努力之外，这个小家伙的脑袋也不大好，她莫名其妙地笃定自己一定会出道，甚至完全没有考虑过其他可能性。
她到底明不明白什么叫做“练习最久的练习生”啊？同期的练习生要么已经出道了，要么识时务地退出了，只剩下自己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在遇到常青之前，盛家琦其实已经有点灰心了，甚至打算高考之后就直接离开。爸爸妈妈虽然没说过对她出道前景的不看好，但是其实已经在联系其他经纪公司了。
可是常青是从哪里蹦出来的，凭什么毫无理由、一厢情愿地相信自己？甚至，甚至在我都已经不相信自己的时候。
每次月考，都能看到她蹦蹦跳跳的应援和闪闪发光的眼睛，好奇怪，明明还没出道，怎么好像拥有了一个不太聪明的小粉丝。
后来，在出道后鲜花着锦的岁月里，盛家琦收到过更多的欢呼和掌声，可是好像很难忘记当初在面对老师们严厉点评的时候，人群里无声高举的大拇指。那么瘦弱，那么坚定。
记者继续说：“那最后一个问题的答案不也出来了，‘最受工作人员喜欢的成员是谁’，是脾气好的朵朵吗？”
“哈哈，不是。”李染举起话筒，“是脾气差的家琦，哈哈哈哈。”
“为什么？”记者姐姐真惊到了。
“家琦是很擅长表达爱意的朋友，生日礼物、节日礼物、出门到外地的礼物，哦，还听说有离职的姐姐收到了手写信，真的会让人感觉自己在被重视。”李染上身前倾，看向盛家琦，“真的很谢谢，以后也要继续保持！”
盛家琦好笑地看了她一眼，说：“好。”
记者感慨：“那被家琦喜欢的人一定很幸福。”
盛家琦犹豫的神色在眉眼间徘徊，回答道：“或许吧。”
“如果一个人有让你喜欢的地方，无论是多么微不足道的细节，都要尽可能地让对方知道”，盛家琦从小被这样教导，也一直在这样生活。
不过，自己的煌煌战绩里有一个可耻的滑铁卢，是常青。
一开始有好感的时候理智就在提醒自己要想清楚，必须想一想，毕竟，她是常青啊，是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常青。不是什么兴致来了交往一下，没感觉了就可以摆摆手离开的对象。
因为太过郑重，居然忘记了该怎么开口。
所以，其实她知道吗？
自己对那么多人说过“喜欢”，唯独没有对她说过。生怕泛滥廉价的语言配不上自己的心情，这种特别待遇，应该可以很简单地被看出来吧。
应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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