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门与魔教大战的第二十六年,两族最大的战场九龙平原突现天降异象。
一片弑杀之间,骤然一阵清风拂过,两方将士所有的伤痕与血污被净化治愈。
独留一阴阳八卦图刻于平原那被无数鲜血浸透的黑红土地。
仙门百家之首与魔族一众将领均到场勘察,最后达成共识,此举乃是天道的旨意。
意在让两族放下仇恨,互通生机,共谋同存。
天道在上,无人敢不尊,无人敢不从。
仙门百家商议,既天道现身,他们自应有所回应,故以献祭仙门之盾——止戈,于九龙平原永受烈日灼心之苦,既为表达对天道的无限敬意,又为自当躬身为民的立誓之证。
而魔族一方,虽亦同意止战,但对仙门这虚伪的做派很是不屑。
只有魔尊出面,向仙门百家送上一句承诺——倘若来日魔族有人飞升上界,必携一名仙门修士一同前往。
愿将如此重要的机缘与他人分享,此承诺实为慷慨大方。
不过让仙门一众长老听了去,自然是免不了一番吹胡子瞪眼。
他们一阵唾骂,魔族之人生性顽劣,怎可能在仙门修士之前寻得飞升之法,简直可笑。
两族高层虽仍在置气,但皆依照天道旨意,撤去战时防御,打通边境关卡。
人口往来,资源互通,交易买卖,不复往日杀虐景象,这些才是普通百姓关心的事。
战争结束,一切都在朝着积极的方向发展着。
除了那九龙平原之上被献祭的仙门之盾。
止戈。
并非某种死物,止戈是一个人族。
哪怕此时奄奄一息,不复往日强势之姿,她的的确确是个活生生的人。
生于仙魔大战的第八年,自十四岁起,就作为仙门百家最为坚固之盾,抵御着魔族攻击。
天道降临七日前,九龙平原上爆发了二十六载以来最为惨烈的一场大战。
那日,止戈受命阻挡魔族进攻之势,为后方百家布阵争取时机。
以她一人之力,怎能阻挡魔族全军攻势。
烈日灼灼,魔焰如同破裂长枪又似跗骨之疽,刺痛烧灼着止戈的身体。
若单单是那魔尊一人,她倒可以与之斡旋许久。
她二人作为世间同时存在的最强盾与矛,相互制约,本无法分出成败。
但魔尊身后有千千万万魔族将士,而她身后却没有一个帮手。
魔族大军势头大好,仙门诛魔之阵却尚未大成。
胜利的天平如排山倒海般倾斜。
止戈力量耗尽,身负重伤。
从空中坠向地面的最后一瞬,她好像看见了那魔尊眉头紧皱着。
就像。
就像现在一样。
止戈仰躺着,一道形似魔尊的身影突然出现,映在止戈不太能聚焦的瞳孔里,遮住了天空中那硕大的火红悬日。
现在,是止戈作为祭品献给天道的第七日。
也是她如同腐尸般受烈日灼烧的第七日。
十四天前大战造成的伤口没有丝毫愈合的迹象,肩胛、腰腹、四肢,大大小小的伤口狰狞地暴露在空气中,独留一息尚存。
天道似乎从未照拂于她。
这十多日来,清醒的时间不过数刻,但此大逆之言反复徘徊于心。
虽不愿承认,但被抛弃在这荒芜平原的第一日,她便意识到,战争结束,自己于仙门再无益处。
美其名曰献祭于天道,是止戈最后的用处。
面前魔尊不虞的虚影许久未散。
是想让我魂飞魄散吗,止戈透过面具的缝隙望向他幽深的瞳孔。
除了仙门内那位一手制造止戈的长老,两族之人其实都以为止戈只是某种强大的人形防御灵器。
止戈从不以真面目示人。
头戴一玄铁棱形盔甲,一袭兜帽黑衣,不动时宛如硬刚打造的雕像般,坚硬不可摧。
哪怕是抵御魔族万人合击,也只能看到黑袍下是铁甲完全覆盖的躯体。
众人皆以为,止戈,世间最为强大的防御灵器,只是刻意被制作成人型的。
这是仙魔两族的共识。
可那状若魔尊的虚影突然将一只手覆在自己的脸上。
“咔”的一声。
束缚着止戈十年之久的面具轰然碎裂,露出了她怔愣的脸庞。
那是一张万分不该出现在此情此景下的面容,好似人间江南最轻柔的细雨和最缥缈的烟云,纤细的眉骨下挂着一对微微下垂的桃花眼,给人无尽的怜惜之感。
只是那苍白的脸色和皲裂的嘴唇暴露着她千疮百孔的身体情况。
止戈原本以为,面前的魔尊定时来向自己讨债的。
数年间他们无数次生死交锋,止戈虽没有攻击手段重伤魔尊,但却屡次让魔族进攻之势偃旗息鼓。
想必魔尊定然是极为记恨自己的。
如今得知止戈以献祭之名曝晒于荒野,他必将无所不用其极,甚至是把自己挫骨扬灰也毫不夸张。
可那魔尊却呆滞在原地。
他手里拎着一块断裂的面具,久久地凝视着地上的人。
在他宽大的阴影里,她显得是那么得清冷、脆弱、无辜,像深秋里不合时宜的细芽,像只能匍匐在捕食者脚下的幼兔。
只是没有血色的苍白脖颈使得她身上的一袭破损黑衣更加刺眼,告诫着来人,此人的确是战场上那两族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兵器,止戈。
僵硬地动了动手指,像是端起最为名贵的花瓶一般,那魔尊抱起止戈,顷刻消失在原地。
止戈再次醒来,听觉正沐浴在一片雨声之中。
身体知觉被唤醒,她发现自己原本满是血污的衣服早已不在,身上的伤口也被清理包扎,套着一件墨绿色的真丝睡袍。
感受着鼻尖的潮湿,她意识到自己已经离开了铁锈味道的九龙平原。
舒适的床榻似乎抽干了骨肉里的全部能量,提不起一丝挣扎的念头。
屋中仅有从窗缝里钻出的一点昏沉,慢慢地下坠着。
止戈的意识仿佛也如同那一点昏沉,缓缓地沉没于黑夜。
然而,脚步声由远及近地传来,拉起了止戈即将沉睡的灵魂。
她看见了魔焰,当然还有魔尊本人。
面前之人与止戈印象中连衣角都透露着暴虐的魔尊大相径庭,身着暗金色纹路点缀的玄色衣袍,举手投足之间尽显矜贵疏离。
俊俏的面庞在火光的跳动下若即若离,那是一副介于成熟魔族和少年修士之间的俊美长相,如狼犬般锐利的眉眼和紧抿的薄唇间突兀地耸立着略显圆钝的鼻头,像是以美□□人上钩的而故意露出的破绽,危险而迷人。
可能是在自己熟悉的领地中,领口微微敞开了些许,露出大片瓷白的肌肤,脖颈修长,宽肩窄腰。
“你醒了。”
明明已经在血雨腥风中交手过无数次,止戈此时才第一次发现魔尊的声音是这般清朗。
如同北境森林中最坚硬的冷杉,坚定且沉静。
见止戈没有反应,他微微倾下身,领口敞开地更大了些。
“虽然我们见过很多次了”,他轻笑一声,眼神却一瞬不瞬地落在卧于床榻之人脸上。
“我还是应该自我介绍一下的,言于槿,是我的本名。”
魔尊,亦是言于槿,语气温和,仿佛是在害怕惊动了面前的人,句尾的几个字更是轻到要被呼吸吹散一般。
仙门对止戈的命令向来只有两条,一为抵御,二为沉默。
而眼下,止戈面对言于槿突如其来的自我介绍,完全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她心里十分紧张,甚至原本注视着言于槿的目光都迅速收回,睫毛颤动着,像是某种弱小的啮齿类动物。
“先把药喝了如何?”
言于槿不愿意气氛再僵硬下去,只得转移话题。
止戈看向言于槿一直抬着的手,原来他手里的魔焰一直在温着一碗汤药。
她像刚刚被捡回家的流浪小猫一般,警惕着所有的风吹草动,自身却蜷缩成一团轻轻颤抖着。
言于槿面对止戈持续的沉默,也不恼,反而是自顾自地笑了笑。
不合适的温暖舒适逐渐地将她包裹了起来,止戈眼睁睁地瞧着那魔尊动作轻柔地扶起自己。
被扶着靠在床头,散落的青丝垂在胸口,眷恋地划过言于槿的指尖。
不动声色地碾了碾手指,言于槿坐在床边,一勺勺地将碗里的汤药送进她的唇瓣。
他修长的手指与那青瓷小碗很是相配。
如同新婚的丈夫一般,满怀爱意地照顾着自己的妻子。
汤药味辛性温,舌尖的那一缕辛辣打破了宁静的氛围。
止戈张了张嘴,她一直宕机的大脑好像终于找回了思路。
“想说什么?”
言于槿一直仔细地观察着止戈的神情,他停下手里的动作轻声问道。
止戈想问为什么。
可是太久没说话了。
作为仙门之盾多年,没有人要求她发表任何的意见,更没有人在意过她的想法。
她好像,忘记了怎么说话。
唇瓣微微颤抖着,眼睛里是完全无法掩盖的慌乱。
平静的湖面泛起涟漪,可对于纸扎的小船来说却如同狂风暴雨。
看到刚刚还好好的人突然变了神色,言于槿一下子慌了起来。
“怎么了?是药太苦了吗?”
用指尖轻抚了抚止戈颤抖的嘴角,他焦急地询问道。
止戈僵硬地摇了摇头。
她垂着眼帘,微皱的黛眉增添着无尽的易碎感。
是药太苦了吗,不是。
蓦地,一股不知从何而起的委屈翻涌在心头。
如此激烈的情绪骤然出现,让止戈完全不知该如何应对,明明她已经很多年都没有情绪了。
可是眼角不自主地滑下泪水。
像是冰川在太阳的照耀下开始融化,开始时只是点滴细流,却预示着山峦将倾。
看到止戈在自己面前突然流了眼泪,魔尊一下子乱了心绪。
“别哭啊,药哭咱就不吃了好吗?”
他惶恐地擦拭着止戈眼角的泪水,却怎么也擦不干净。
情急之下,他颤抖着指尖将面前瘦弱的身躯拥进怀中。
像是揽着一片即将破碎的落叶,想给予更多的温度,却又怕触碰了她满身的伤口。
“没关系的,我在这儿呢。”他不断轻声安慰着。
感受到怀中身躯微凉的体温,言于槿扯过一旁的被子,将止戈整个人裹在怀里,试图用让怀中之人沾染上自己的温度。
可愈是感受到言于槿怀抱的温暖,止戈就愈是无法自控情绪。
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突然变成这样,也无法控制自己的身躯。
只能一昧靠在言于槿温暖舒适的胸膛前,不断地抽泣颤抖。
“你知道吗,漆梧树如果开了花,每天早晨就会有洵裕鼠光临,他们会在花瓣边睡上一个回笼觉。”
轻柔的音色落在止戈的耳边。
言于槿说着些毫无边界的闲话,试图搅散一些她那无法自抑悲痛情绪。
窗外细雨淅淅沥沥,落在泥土里,化不开它久经干泽的坚硬盔甲。
魔尊日记:今天第一回抱老婆,嘿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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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止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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