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二嫂站在灶房门口抻长脖子朝前院方向张望,从王小郎君口中得知王文茵被住持师太请去说话,她这颗心七上八下的,生怕老尼姑刁难王文茵。
远远见到王文茵从前院跨门进来,张二嫂立刻便迎了上去:“小娘子,你怎么去了这么久?住持师太为难你了吗?”
“没有。”王文茵轻松一笑,将自己与妙善师太谈判的结果告诉了张二嫂。
张二嫂不敢相信,嘀咕:“妙善师太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说话了?还是小娘子你有本事,师太平日里待我们可没什么好脸色。”
有利可图,态度自然是不一样的,这是人性。王文茵并不认为在妙善眼里自己跟福田院里的其他流民有什么不同。
“婶子,米粉都给两位阿叔送去了吗?”
提起这事儿张二嫂立刻就来了精神,拍着大腿笑道:“哟,小娘子,你是没见到王大崔他们吃得那叫一个香,恨不得连碗一块儿吞下去,给其他人羡慕得口水都流了一地。这儿的人谁也没见过白溜溜粉嫩嫩的米粉,都快馋死了,嘿嘿,都跟我央求要是小娘子还需要人帮手,他们也想帮着干点活,不为别的,能给碗米粉吃饱就行。”
“不急。”王文茵暂时还没有扩大米粉作坊人员规模的打算,眼下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如何把米粉销售出去:“婶子,离静缘庵最近的镇子有多远?”
“就算脚程快也得要半个时辰呢【注1】。”张二嫂抬头看天,大雪跟扯棉絮似的从空中坠落下来,不禁担忧道:“眼下这冰天雪地,怕是再热乎的鲜米粉拿到镇上也已经冻成冰坨子了。”
这的确是个问题,王文茵想了想道:“可以先把米粉拿去山下的村子里售卖。”
“可村子里只有农民和佃户,他们哪有余钱买咱们的米粉吃。”
“不怕。”王文茵道:“没钱买米粉可以拿同等斤两的早籼米置换,鲜米粉吃起来口感比早籼米好,相信会有人愿意交换的。”
张二嫂喜道:“这倒是个好主意!”想了想又觉得不对:“可用同等斤两的早籼米换咱们的鲜米粉,那咱们岂不是亏了?”
王文茵摇头:“不亏,一斤早籼米可以制成两斤多鲜米粉,咱们还是有盈利的。”
张二嫂一拍脑门:“对啊,我咋就没想到这茬,还是小娘子你聪慧。”
“这只是权宜之计,眼下我们没有别的销售途径,只能先赚一点粮食差价作为原始资本积累。”
张二嫂听不懂王文茵说的这些拗口的话语,但有一件事她很确定,跟着王小娘子就有饭吃。
天刚蒙蒙亮,王文茵便同张二嫂一道将新鲜出炉的米粉装进陶罐子里,罐子外面裹上几层厚厚的稻草,再放进竹篮,用一根木棍穿过竹篮的手柄,一起抬着下山去丰收村里兜售米粉。
丰收村虽名为丰收,实则并不富裕。村民主要由本地农民、佃户和外来的佃户组成。
本地的佃户原本是村里的农民,因为借了高利贷还不上,将自家的土地转卖给村里的大户,再租赁田地耕种,收入虽少,勉强还能糊口。外来的佃户则基本都是些流民,住在村口西北角的窝棚里,食不果腹,民生艰难。
张二嫂经常帮静缘庵的尼姑下山采买,对丰收村的村民十分了解,知道哪几户是农民,哪几家又是佃户。
“佃户家里粮食不够,平日吃的都是糊糊,怕是没有余粮可与我们置换。农户家倒是有点余粮过年,不妨试试同他们交易,若是不成咱们便去找庄子里的大管家。”张二嫂颇有些自得:“先前我帮妙善师太给庄子里送过几次供品,跟大管家打过照面,能说上两句话,这米粉他铁定喜欢。”
王文茵顺着张二嫂手指的方向望去,那座庄子占据着全村最好的风水宝地,白墙黑瓦,古朴雅拙,煞是显眼,倒是不像北方的建筑,更像江南的园林。
“这庄子的主人是谁?”
王文茵难得好奇,第一次在北地见到如此规模的江南园林建筑,勾起了她的思乡情。她是遗腹子,出生的时候父亲王雱已经过世,祖父王安石被贬官至江宁府。她在金陵长大,年初跟随祖母吴氏第一次进京,一路颠簸,几次遇险,还差点命丧汴京。
汴京太大,太繁华,初次进京的王文茵感觉自己如此渺小,在富贵迷人眼的汴京城里竟找不到一处容身之所。不过,阎王殿前走一遭后,她已无所畏惧,她给自己定下一个小目标,一年之内她要在汴京城里挣下一方属于自己的立足之地。
“说是京城里的大官,姓文。”张二嫂压低声,神秘兮兮道:“不过我无意中听庄子里的下人提及,他家主人文大人好像是当今宰执,也不知是真是假。”
当今宰执,姓文?
王文茵倒是知道一位,那是祖父的死对头,旧党领袖文宽夫文相公。再看那座气派的庄子,难怪文相公坚持反对新党改革,将祖父的变法策略贬责得一无是处。
她甩甩头,朝堂之事不是她一介底层小民能掺和的,眼下最紧要的是卖米粉,赚钱。
张二嫂带着王文茵直奔几户农家而去。
敲开其中一户的门,得知是来上门推销一种叫米粉的吃食,对方第一反应就是拒绝。饭都吃不饱的年头,谁还有余钱买吃食。
王文茵将一碗米粉送到对方手里,笑盈盈道:“阿婶,你尝尝看,若是觉得这米粉好吃再来静缘庵找我,不要银钱,只需用同等斤两的陈年早籼米置换便可。”
对方将信将疑,既是白食,不要白不要,收下也没道一声谢,转眼就关了门。
张二嫂很是气愤:“什么态度?吃白食还一脸嫌弃。”
王文茵不甚介意:“白吃嫌淡,这是大部分人的心理。”
“可是小娘子,咱们为何要免费送予他们品尝?”
“这是一种营销手段,先让人免费试吃,觉得好吃的自然会来找咱们购买。”
“可若是他们吃完后不来找咱们购买,岂不是浪费了这么多米粉?”张二嫂很心疼白送出去的米粉。
王文茵很笃定:“会有人来的。”
挨家挨户上门推销,虽然每家人的态度不一样,但大家对送上门来的免费吃食倒是一点不抗拒,都笑纳了。
最后陶罐里还剩下两碗份量的米粉,张二嫂提议:“小娘子,咱们把最后一份米粉送去给庄子里的大管家尝尝,成不?”
王文茵不反对,即便文家是祖父的死对头,于她而言都是潜在的客户。
两人抬着陶罐来到庄子门前,跟门房通了气后站在门口静候。
雪后初霁,北风却像刀子似的刮得人脸生疼。
王文茵跺跺脚,双手捂着嘴哈气,试图让冻僵的手指恢复知觉。
张二嫂有些担心地看了看她:“哎,早知道山下这么冷,我一个人来就行了,小娘子你大病初愈,不能受凉。”
“我不冷,婶子。”
王文茵此刻内心炽热,满脑子都是对未来的规划。
“咦,那边怎么来了一队车马。”
王文茵闻言朝前看去,那是一队由家丁护送的三驾马车组成的车队,走在中间的是一辆四匹马的奢华马车。
门房也注意到了车队的到来,刚要进去通报,大管家恰好出来了。
张二嫂一见到大管家,立刻上前表明来意,亲手将米粉奉上。
大管家这会子正要忙,便让下人先将米粉收起来,转头吩咐家丁护院、丫鬟婆子:“快进去将暖轿抬出来,老夫人马上就到了。”
下人们顿时忙碌起来,门口乱糟糟的。
听说是京城里的老夫人来了,张二嫂本想留下来看个热闹,她这辈子还没见过京城里的大官,更别提大官的家眷了。
王文茵却拽了拽张二嫂的袖子,“婶子,咱们就先回去吧。”
张二嫂依依不舍地朝那辆气派的马车投去艳羡的目光,叹气:“不知道下辈子有没有机会坐上这样气派的马车?”
王文茵闻言噗呲一笑:“婶子,不用等下辈子,这辈子我就能让你坐上马车。”
张二嫂乐开了花:“小娘子,我信你,嘿嘿。”
两人说笑间与马车队伍错身而过,王文茵她们没注意到车内有只修长白皙的手轻轻掀开窗帘子的一角,朝外头瞥了一眼。
“七郎,外头何人在笑?”文老夫人问身旁十四岁的少年。
少年长了一张清冷俊秀的脸,眼风从王文茵身上淡淡扫过,回头对着祖母温言道:“回祖母,是路过的村姑。”
“快到了吧?”
文老夫人已是年逾七十岁高龄的老太君,一路从京城坐马车来山庄被颠得有些晕眩反胃。此刻皱眉闭眼靠在软榻上,时不时拿起帕子捂住自己的嘴,生怕再次反胃呕吐。这一路上她已将早上吃进去的点心吐了干净,这会子除了酸水也已经吐不出其他东西来了。
“已经到了。”文安世握了握祖母的手,温言道:“我已吩咐院公备好小半夏汤为祖母解吐,不知祖母晚上可有什么想吃的?”
文老夫人摆了摆手:“什么都不想吃。”
文安世十分担忧:“这一路过来祖母已将晨时吃下去的点心呕吐殆尽,这会儿肚子里已经空了,若是晚上什么都不吃怕是对身体不好。”
文老夫人睁开眼,在诸多孙辈中她最喜爱的便是这大房的嫡四子,文家第三代排行行七的文安世,字之喻。
“那就随便弄点清淡的小食充饥即可。”文老夫人望着一脸固执的孙儿浅笑。
文安世这才放下心来:“我马上吩咐崔嬷嬷去准备。”
*****
王文茵同张二嫂回到静缘庵的小灶房内,她们昨日已连夜将赊来的几斗籼米与磨盘、菜盆、竹竿等器具搬到了这里,张二嫂还问静尘借了把锁将小灶房的门锁上了。
倒不是怕有人来偷窥做米粉的方法,王文茵心里很清楚,制作米粉其实没啥技术含量,只是没人创造出来之前其他人都想不到难吃的早籼米居然还可以做成爽滑弹牙的米粉。
不过,一旦有人捅破了窗户纸,那就意味着技术层面的瓶颈很容易就会被突破,后来的模仿者只会越来越多。
而维持长胜的关键是创新,不断推陈出新才有可能在竞争中立于不败之地。
不过张二嫂提醒她静缘庵里的流民身份来源复杂,她担心有人会趁她们不备将米粮偷走,这样的风险对处于创业初期的她们来说是毁灭性的,安全起见还是锁上比较安心。
王文茵觉得张二嫂不但为人心细,还处处替她着想,是个非常靠谱的合作伙伴,更加坚定了要带着她共同富裕的决心。
*****
翌日一早,静缘庵的大门被人从外面怦怦拍响。
静尘师太以为是官府遣人来给她们送月例银两与米面,兴冲冲跑去拉开大门,赫然发现门口竟然聚集了一大群山下丰收村的村民。
【注1】 古代的时辰制度将一天分为12个时辰,每个时辰相当于现在的两个小时。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第五章 开张大吉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