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失德,引满堂惊诧。
薛喻很清楚自己此刻有多不理智,每一句话都逾矩,每一个表情都失控。
他不想如此,不能如此,亦不该如此。
可人之所以为人,非兽,非神,有时候也许就在于这一点无法自控的疯狂。
话已出口,覆水难收。
他孤注一掷地看着陆棠雪,背对着所有人,只有和他对望的女子能够窥见他眼底的情绪。
裴家几姐妹惊惧交加,下意识垂头,不敢去看堂上的一切。
眼前这人毕竟是太子啊!
倘若他真的再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话,这会儿在场的每个人都有重罪,甚至不用太子亲自动手,数不清的人愿意出来帮他敲打她们。
裴云初拧眉,刚想说话,被陆棠雪截了去。
“前些日子父亲带了两只鸟儿回来,说是陛下出行游猎赏的。听闻太子殿下和裴世子都在随行之列,想来您是在说这件事。”
她不露愠色,也无惧怕的神情,道:“君子无所争,必也射乎。殿下自小习武,射艺精湛,当为盛京男儿之首。世子妙手丹青,所绘的《春和行乐图卷》已声名在外。棠雪愚钝,实在论不出一二,只好以茶代酒,向殿下赔罪。”
说完她端起桌上一杯茶,仰头饮尽。
裴云初心中一种为陆棠雪拍手叫好的冲动。
如此艰难的场面被她不失礼节地带了过去,既保了太子颜面,又全了他和太子二人的情谊。
但僵局还未结束,只要薛喻不发话,这件事就没有翻篇。
他不由向太子所在的方向看去。
薛喻神色难辨,既看不出恼怒,也看不出赞赏,他就只是这么平静地、直勾勾地望着她。
也许没有情绪对陆家小姐来说是好事,至少殿下不会将自己的失态迁怒于她,可裴云初的心并不能因此放下。
于太子而言,仅仅是这样不加掩饰的目光,就已经可以让她罪孽难洗,堕入无间地狱。
红颜祸水,从来不是说说而已。
陆棠雪饮完茶,茶杯还在手中,他不发话,她也不动,两人互相看着彼此,分明是旖旎景象,却叫在场诸位感到暗流涌动的紧张。
连陆婉月都觉得不对劲,搅了搅衣角,生怕自己泌出冷汗。
许久,太子微微展颜。
“小人用壮,君子用罔。陆小姐良言佳句,何罪之有?”他一个念头,身侧之人已然知其意,利落地端来茶水,太子接过后如陆棠雪那般饮尽,放下茶盏,笑容中带着几分歉疚。
“今日不知女郎们有聚会,我们两个‘鸠占鹊巢’,叨扰各位女郎的雅兴了。”
裴家小姐们纷纷摇头,忙不迭否认:“殿下能来是裴家之幸,怎么能算鸠占鹊巢!”
若是承认他是鸠,那皇上是什么?这可是要掉脑袋的话。
薛喻语气温和,对身旁的人说:“终归还是吾和世子的问题。季勋,明日差人送些化州橘红到几位女郎府上,替吾好好赔个不是。”
一听是化州橘红,方才那些惊惧一扫而空,尤其是陆婉月,一副喜不胜收的模样。
化州橘红虽然只是味中药,谈不上什么价值千金,但它早就被列入贡品之列。太子亲自赏赐,不比那物件本身的价值更重要?
眼看闹剧收场,裴云初笑着接了他的话:“这事儿说到底应该怪我,明知道几位妹妹有约,还要占着这能看花园的好地方。我屋里有几株新栽的兰花,稍后送到陆府,还请两位陆妹妹不要怪责才好。”
说罢,他问太子:“岑侑,不如我们移步书房,把地方让给几位姑娘?”
薛喻欣然应允。
几个女郎送走了他们,心里还记着方才两人对陆棠雪的赏识,虽然不以为然,但她们也不敢轻易再挑衅对方。
不说太子,谁没看见自家哥哥对陆棠雪的样子?
裴云初是名正言顺的世子,只要身体康健,日后肯定是要袭爵的,他就是整个裴府女眷未来的依仗,要是他喜欢陆棠雪,她们还真没什么办法。
即使婢女所生做不得正妻,万一以后收个房做妾,那也是沾亲带故的关系,可没必要为了陆婉月去得罪她。
之后陆婉月明里暗里挑了好几回事,都被裴瑶三言两语敷衍过去。眼看没有达到自己想要的效果,陆婉月气得俏脸通红,越瞧陆棠雪越生气。
不就是在太子面前露了个脸,她们有什么好怕的?
以她低贱的身份莫非还能飞上枝头不成?
陆棠雪如果知道她心里想的事情,多半会替裴家小姐感到冤枉。
人家可不是因着太子的关系才对她态度和缓的,太子地位摆在那里,和她天壤之别,大家再觉得惊奇,倒是不敢想到那处去。
她们会这样,分明是为了裴云初啊。
太子迎她是无稽之谈。
世子迎她,就成了风流美事。
和她们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每个人都心不在焉,但比起先前还算体面。陆棠雪是个不让人落话的性子,谁冷了场她都要帮忙搭两句,几个时辰下来,裴雯、裴芸几人对她观感稍好。
日暮,她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觉着时间不早了,起身请辞。
陆婉月心高气傲,又不乐意帮别人圆场,今日很受冷落,心情极差。看到陆棠雪那张好看得过分的脸,她气不打一处来,赌气道:“大姐你先走吧,我还有话想和瑶瑶说,晚点回来。”
裴瑶莫名被提:“……”
她怎么不知道两人还有什么话可说。
陆棠雪没有任何意见,颔首答应:“那婉月注意安全,我就先回去了。”
说完她告别裴家几位姑娘,只身出府。
没有陆婉月陪同,家丁甚至连作戏都不愿意,在马车上大咧咧坐着,动也没动下,居高临下地说:“怎么只有大小姐一个人?不好意思,小人必须得等着婉月小姐一起……”
显然是不想载她的意思。
随行的丫鬟原是个好脾气的,和翠浓相处久了,也沾点气性,这会儿忍不住破口大骂:“真是个看人下菜的狗东西,您也是小姐,凭什么这么敷衍对待?”
陆棠雪笑起来:“没事,街上还有其他马车,去租一辆便是。”
两人走出裴府,融进夜色之中,到街头一家专供马车的铺子交了钱,终于上了马。
裴家到陆家并不远,今日这车不知怎的,行了许久也没停下。丫鬟直觉奇怪,掀开帘子看了眼外面,立刻惊叫出声:“这泼皮要把咱们带到哪儿去!”
陆棠雪从帘子的间隙中瞥了眼,途中景象越行越荒,虽不知是通往哪里,但肯定不是陆府。
她轻轻捂住丫鬟的嘴巴,示意她安静。
又过一会儿,车轮子碾压泥土的声音渐弱,马车停了下来。
外面静悄悄的。
陆棠雪掀开布帘,见另一辆马车停在对面,一气宇轩昂的男子站在旁边,手里提着灯笼。
那人正是薛喻身边的侍卫——季勋。
季勋面色冷淡,冲她颔首:“殿下已等候多时,请陆小姐移步。”
灯火映在女子的瞳孔中,忽明忽灭。
几道声响回响耳畔,陆棠雪细细地听,恍然大悟。
是她的心跳。
心脏在胸腔中,鼓动如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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