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流火,暑气渐微。
陆棠雪原本不相信太子殿下要和她谈感情,还以为上次只是他欲擒故纵的把戏。可连着私会两三次,薛喻果真如正人君子一般坐怀不乱,她渐渐便信了——
这位曾经恨不得把她连皮带骨拆吞入腹的主子突然转了性,不要她的人,要她的心。
世上还有比这更划算的事情吗?
要人,还得忍着恶心付出点代价。要心,于她而言就等同于是什么也不用牺牲。
毕竟爱意是一点也没有的,恨倒是汹涌澎湃,随时可以把两人燃尽。
这日,她如约前往公主府。刚进门就看见祈梦泽被丫鬟仆人们拥簇着,拎着裙角向她跑来。一张小脸阳光璀璨,不见任何阴霾。
“棠雪姐姐!”隔老远一声呼唤,脆生生的,像黄鹂鸟般动听。
陆棠雪微微带笑,不着痕迹地瞥了眼她的手。
没带纸鸢。
心下当即明了:薛喻现在应该也在府上。
县主聪颖,最开始也许不清楚母亲的用意,但日子长了难免能够察觉端倪。她性子虽跳脱,却很清楚分寸,从不过问陆棠雪消失的时候都在房间里干些什么,只是老老实实扮演自己的学生角色。
太子表哥没来,她便带上纸鸢,拉着陆棠雪快快活活玩儿一下午。
太子表哥来了,那她还放什么风筝?索性带都不带,直接去找另外的消遣。
纸鸢的玄机“师徒”二人都没点破,却又心知肚明,保持着微妙的默契。
果然,县主小跑着来到她面前,鼻尖上冒出两滴可爱的汗珠,小脸红彤彤的。仰头望着陆棠雪:“陆姐姐,今天我准备去西轩逗鸟,可以下次再上纸鸢课吗?”
陆棠雪作为今天上不了课的罪魁祸首,丝毫未觉愧疚,用手绢帮县主拂去脸上的汗珠,语气温柔:“那县主玩儿的时候小心些,不要被鸟啄着了。”
说罢转向身旁的婢女,道:“劳烦文萱姑娘帮民女看着县主,如果有什么事可到厢房告知。”
在其位,谋其职,尽其事。今日说到底是该她来负责祈梦泽的安全,若出了什么意外也与她脱不了干系,所以陆棠雪一向小心,对县主身边的婢女向来是多加叮嘱。
当然,好处也是一次不落,每回她来总要带些糕点,点心盒里自然不会只是吃食,往往会夹带一些当下流行的胭脂水粉。虽然不算昂贵,但积少成多,又精巧漂亮,大家还是愿意卖力多做点事情。
“好好好,我肯定注意安全,陆姐姐放心!”话音未落,小姑娘已经如离弦之箭,一溜烟跑了出去。见她跑远,一堆人赶紧拔腿跟上,生怕这位祖宗磕着碰着。
文萱走在最后,单独得了盒绮秀坊的香膏。
她看看香膏,又看看陆棠雪,笑着说:“陆小姐实在客气,这些都是奴婢该做的,您又破费了。”但并不拒绝,顺势将漆盒收进袖中。
“做和做得好,实非一码事。”女子眉目如画,说话时眼睛和煦地弯了道弯,显出几分亲昵。“还是要多谢姑娘。”
她出身低微,自然养成了察言观色的习惯,一眼就看出来祈梦泽平日对文萱亲近。讨好公主身边的红人对她来说不是难事,只是举手之劳。
被别人高看几分,谁心里都会觉得舒坦。文萱心中畅快,脸上是一贯的纯善本分,她向陆棠雪一拜,道:“奴婢还要去寻县主,陆小姐有什么需要尽可与院中的亭芝说,她办事妥帖。”
县主一行人彻底走远了。陆棠雪和身边的丫鬟收了视线,往阁中走去。到门口,丫鬟止步,只她一人进屋。
还未看清屋里的情景,冷香扑面而来,下一刻,温热的手指扣住她的手腕,轻轻将她引去案边。
“来得正好,我正画到关键处。”
桌上是张画了一半的海棠,枝干苍劲,花儿在枝头含苞待放。
虽是白日,外面浓荫蔽日,屋内的光线显得黯淡,他便在案边点了盏灯。温暖的烛火映出女子半边侧脸,也映出他含着笑的眼睛。
她似乎有些疑惑,不明白这笑意从何而来。
仿佛读懂了她的心思,薛喻的视线从她裙摆掠过,那淡紫色的襦裙上恰是几朵粉白相间的海棠花。
陆棠雪忍不住笑起来,声如银铃。
从前都是她揣测对方心思,想方设法地寻找和对方天造地设的证据。如今却是轮到他了?
堂堂太子!未来储君!因着她今天胡乱穿的一件衣裳,因着一个纯粹的偶然,窃喜!欢愉!
殿下啊,现在的你要拿什么和我斗才有胜算?
她心中所思所想对方丝毫不知,反倒以为是两人心意相通,眉间的情绪又温柔几分。
“棠雪为我研墨可好?”
陆棠雪看到了他可笑的一面,心情大好,自是答应下来。
薛喻掀袍坐下,袖口与衣襟处绣着暗金色的云纹,触手生凉,随着他微微倾身的动作,衣袍如水般流动,隐约透出一股清冽的香气。那香气似松似竹,又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龙涎香,清冷矜贵,与他如墨的眉眼相得益彰。
女子手指纤细修长,轻轻握着一块墨锭,在砚台上缓缓研磨。墨香与梅香交织,氤氲在两人之间,仿佛连空气都变得柔软起来。她的动作轻柔而专注,低垂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淡淡的阴影,显得格外温婉动人。
他做事素来倾情投入,却频频因望她失神。
“棠雪。”薛喻忽然开口,惊了对方。
陆棠雪动作一滞,眸子如墨色点水,清凌凌地与他对望,眸底是询问之色。
其实薛喻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唤她,默然片刻,又胡乱开口:“你的手很漂亮,研墨…也研得很好。”
话一出来他自己都愣住了,被自己的孟浪直白气得想笑。可话已出口,覆水难收,索性不再解释,等着对方戏谑。
陆棠雪也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怔了会儿,便微微展颜。
“民女的手不是只能研墨,还能做很多事。”她的表情带着不谙世事的天真,指尖轻柔地攀上他手背的肌肤,一点点往上。指尖的温度透过皮肤传来,令他的心跳不由得加快了几分。
陆棠雪低声道:“殿下想试试吗?”
空气仿佛在两人之间停止流动。
他忽的清醒过来,猛的想要抽回手,被她轻轻按住。
女子声音低如蚊呐,几分委屈:“殿下不喜欢我?”
薛喻调整着呼吸,试图压下躁动和胀痛。轻声说:“若我不喜欢你,你要用的就不仅是手而已了。”说着,拉着她的手缓缓往下……
他的手指修长有力,掌心略带薄茧,显然是常年习武所致,磨得女子细嫩的皮肤微痛。
要到关键处,她毫无征兆地收了手,往后退了几步,和他拉开距离。陆棠雪一改方才天真的模样,神情清冷,好像对方才是那个贪图美色的孟浪之人。
“殿下慎言。”
看到她翻脸不认人的样子,薛喻一边忍痛,一边冷笑。
“好话赖话都是你在说。”
陆棠雪充耳不闻。
她不愿,他无心强迫。将对方赶到一旁,他定了定神,开始为那幅画收尾。
男子微微低头,眉峰如远山般舒展,透着一股淡淡的疏离感。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片细密的阴影,随着他专注的目光轻轻颤动,仿佛在捕捉每一处细节。
他手腕微转,笔尖在纸上轻轻一点,随即流畅地勾勒出几笔,纸上的花木融为一体,悄然绽放。
等到最后那笔落成,薛喻才觉得身上的异样彻底湮灭。
他幽幽望过来,不语,一味地盯她。
陆棠雪心领神会,知道他在等着赞赏,但她偏不。
许久,薛喻先沉不住气。
“你夸他不夸我?”
她明知故问:“不知殿下口中的他是指?”
“裴云初。”他的表情似笑非笑,“那日在堂中,你当着他一众姊妹不是将他夸得天上有地下无。怎么今天到我这儿就没声了?莫非我与他差距如此悬殊?”
“也没有那么悬殊,一点点差距。”
薛喻气息骤冷,淡淡地看着她,显然是怒了。
陆棠雪只觉得他像炸毛的猫,没什么威慑力。给他倒了杯茶,他不接也不要紧,自顾自地喂到他嘴边:“世子和殿下都是一等一的厉害,不过他的画入棠雪的眼,殿下的画入我的心。这岂不是有些差距?”
只轻飘飘一句话,冰湖登时裂出缝隙,漾起阵阵涟漪。
他低声斥道:“巧言令色,虚与委蛇。”眼中并无怒色,反而盛满宠溺柔和。
她捧起画仔细端详,很是爱惜的模样。即使知道有许多饰伪的成分,薛喻心底也觉得欢喜。
他终究还是喝了她送来的茶,温热的液体滚过喉咙,茶香清甜。
半晌,薛喻状似不经意地开了口:“听闻发解试之后陆观荣就要袭爵,为何不与我说?”
陆棠雪这回当真有点惊讶,没想到他会提起这件事。
她愣了会儿,继续看画,没太在意这个小插曲:“子望是正儿八经的侯府嫡子,他不袭爵谁袭爵?难道我与殿下说了就能改变事实吗。”
薛喻缓缓道:“如果我说是呢?”
陆棠雪的手僵在半空。
他语气平淡,好像在讨论今天天气一般,无所起伏。
“近来天气渐冷,北疆南扰日益频繁,朝廷即将用兵冀北。我已向兵部递了帖子,当下应该已经送到了镇安侯府。”
女子望过来,集中所有精力揣测他的下一句话。
薛喻说——
“你弟弟陆棠峥会跟我一起入营,随军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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