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4年6月。
南方已是酷暑炎炎，楠城的夏暑像只磨人的小妖精，让路上几个零星的人影都大汗涔涔。
路边的国营饭店，可容纳十几桌的大厅里只两个桌子还坐着人。
温玉轩正了正手腕上歪了的表盘，提起桌上的水壶给对面的姐弟各倒了一杯。
“小晚，我们有六七年没见过了吧？没想到你都长成大姑娘了。家里人都好吧？我走的时候国光才这么高。”抬手比了下一米左右的高度。
“这要不是你们找上门我都不敢认了，可惜这个月的肉票早就用完了，不然你们姐弟大老远过来，我这当哥的高低得请你们偿偿这家国营饭店的红烧肉，见谅见谅啊。”
嘴上客气着，心里只想早点将对方送走，最好以后都别来。
当年他们温家因着祖上开过饭馆，成分有些敏感，当时惝恍搬家，为了在富贵村站住脚，他爸帮他与大队长叶清明的小孙女订了亲。
叶清明精明能干，祖上都是贫农，唯一的儿子叶长胜还在部队当兵，根正苗红的很，亲事定下后他们老温家才算彻底安下心来。
当时的叶晚虽然年龄尚小，但长相清秀，皮肤白晳，一点也没有其他村野小姑娘的粗俗气息。
虽然早知她长相不差，没想到这么多年没见当年的小丫头长开了，如此明艳清丽，可惜了，可惜再漂亮也是个农村户口，如今自己可是个有工作，吃商品粮的城里人。
他们温家回到了城里，而老叶家都还在农村，每天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刨食，这门不当户不对的，本以为这些年过去自家都没上门提亲，老叶家会知难而退，谁家会将女儿一留再留，那不是成老姑娘了。
没想到叶家不但没提退亲，现在直接找上了门，幸好今天是他在家，马上把对方带出了家属院，希望没人看见。
温玉轩笑眯眯地假客套“你们过来怎么不先招呼一声呢，哥好去火车站接你们不是？”
“玉轩哥，你别客气了，我们过来是让我姐和你结婚的。”叶国光几口扒完碗里的粥水，抬手抹干嘴上的米糊。
温玉轩闻言一噎，看来糊弄不下去了。
偏偏他们老叶家对温家有恩，叶长胜从野猪嘴下救过他爸，有救命之恩在这，他们温家要是主动退亲那就什么名声都没了。
“怎么你想不认帐？你拖了我姐这么多年还想不认帐？这婚书上面可是有你们温家人的名字在。”叶国光眼见对方半天还在支支吾吾的，没句实在话，心里这个急呀。
他姐这回要是不能在楠城留下，回到老家指不定哪天命又没了。
直到现在都没说过半句话的叶晚拉了拉自己弟弟的胳膊，示意对方淡定点。
“国光，你别激动，现在是公众场合，我们要注意影响，你别着急，这结婚是人生大事，肯定要好好商量不是，等我回去和家里好好说说，来来来，刚才是不是没吃饱，哥帮你们买点肉包，你们回招待所慢慢吃。”
走出国营饭店的三人都没留意大柱子后面坐着两个身穿制服的公安。
“呵呵，小姑娘长得挺乖巧，可惜了。”中年公安抿了口杯里的小酒，眯着眼睛感叹。
一旁皮肤白皙，眉清目秀的年轻公安好似没听到这话，几口把碗里的面条吃完才抬头提醒：“黄哥，昨天那个案子有消息了。”
“你小子，有你的啊，走吧，我们边走边说。”被称为黄哥的国字脸中年男子一口干完杯底的剩酒，起身拿过桌上的大盖帽就走。
“黄哥我这点本事在你面前算什么呀，你才是真厉害，我今早还听到所长夸你了。”年轻公安赶忙跟上，略带磁性的声音听不出一点献媚。
回到招待所的姐弟俩目送温玉轩走出招待所的大门，叶国光刚回到房间就忍不住追问坐在床上的叶晚。
“姐，你刚才为什么阻止我？我看他温玉轩一点都不老实，说不定他身边有了别的姑娘。我刚才就应该揍他一顿。”
“急什么？他们温家拖着婚事这么多年，妈每次写信暗示，对方都含糊其词，这里面要是没猫腻才奇怪。”叶晚拿出一个大肉包，不急不缓的啃着，边说边递过一个给叶国光。
叶国光伸手接过，一嘴下去成人拳头大的包子直接缺了一半“姐，等会我出去打听打听，你自己在招待所待着行吗？”
“行什么行，你忘了咱妈说的话啦？”叶晚惬意的嚼着嘴里的肉包，这国营饭店的厨师手艺还不耐啊，这肉包做得鲜香软弹，比她以前每天九九六叫的早餐强多了。
来楠城之前她还以为这温玉轩是什么俊秀美男，没想到是个油腻腻的自大狂。
紧凑的五官，额头本就宽广，还梳了个油腻腻的大背头，可油光水滑的大背头也挡不住他头顶的荒凉啊，叶晚还硬生生坐在那听他吹了一个多小时，想想都替自己委屈。
在招待所休息了会，姐弟俩又回到了家具厂附近，想起临出发前叶妈赵婉同志的叮嘱，叶国光没敢留叶晚一个人在招待所。
“姐，你这裙子真漂亮，真是太称您身上这气质了，您这眼光也太好了？您是在哪买的？”叶晚盯着家具厂家属院出来的人来人往半晌，选中了这个穿着时髦，嘴里还嗑着瓜子的大婶。
“哟，姑娘，我哪有那么年轻哟，我女儿都有你这么大了，这裙子我都穿两年了，是我女儿买给我的。好看吧，我回去帮你问问。”胖大婶闻言笑眯了眼。
叶晚拉住转身要走的胖大婶，绵软的声音中带着点小女孩的娇气，看起来娇憨可爱，没办法她现在穷得浑身上下都摸不出来一块钱，可不得嘴甜点嘛。
“您女儿可真孝顺，您好福气，姐我跟您打听点事呗。”
胖大婶被捧得东北话都冒出来了：“哈哈，闺女你可真会说话。啥事？你说？”
“还不是我妈让我过来打听的，姐，就你们家具厂食堂上班那个温老实，他们家里最近是不是有喜事呀？我们家有点事想求上门，这不提前过来打听打听，早早准备点贺礼。”
温老实就是温玉轩的他爸，听她过世前的爷爷说温老实这人精明得很，惯会钻营取巧，过来楠城这么多年，不可能在他们厂里没人听过。
胖大婶被她这娇软的声音一口一个姐叫着，浑身都轻了三分。
“你说的温老实是不是在我们家具厂食堂拈大勺那个？他爱人跟着他在后厨做帮厨，他们有个儿子叫温玉轩，娶了罗师傅独女那个？如果是他的话，那他家是真要有喜事了，他儿子马上要升班长了。”
准备要升班长的温玉轩在家里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爸妈，你们倒是说句话啊，明天他们要是再过来怎么办，我要怎么说？”
“急什么，你给我坐下，毛毛燥燥的，你老子我就是这么教你的？”温老实敲了敲烟杆，一副乡下老农作派。
“我能不急吗？现在是我升班长的关键时间，再说这事要是让燕子知道了还不得闹翻天啊，要是她去师傅那哭一哭，你又不是不知道那老头子护犊子的紧，说不定到时候我连工作都要保不住。”
温玉轩烦燥的抓了下头发，这下本就油腻的大背头更不能看了，头顶那几颗稀疏的头发好像又少了几根。
温老实吐了个长长的烟圈，‘呸呸’几口吐出嘴里的烟沫子，皱眉看着急得乱了阵脚的儿子“好了好了，这事你别管了，你把招待所地址给你妈，早点回去接我孙子，回家记得帮燕子把饭菜给做了，明天早上安安心心的去上班。”
劝走着急上火的儿子，温妈刘红君看看地上的烟渣，扫地的扫帚扬得老高。
“你个老头子在乡下呆了几年这泥腿子习惯是改不了了是吧，看看你这身上穿的都是什么，儿媳妇给你买那列宁装不穿，天天穿这粗布汗衫，儿子都要当官了，这不是给儿子丢脸吗？”
“你懂什么，如今世道这样才安全。咱儿子那是让你宠坏了，叶家姑娘多好一姑娘呀，你们娘俩非看不上，硬是要找个城里媳妇，好了，现在人家找上门了，我看你们怎么办。”温老实皱眉抱怨。
一个被窝几十年了，谁还不知道谁啊。刘红君最看不上他这副怕事的样子，当初儿子娶媳妇也没见他真跳出来反对，现在倒装得个人模人样了。
还怨她宠坏了儿子，她看儿子这怂样像足了他爸，遇事就知道缩，这个家要没了她看他爷俩不得让人给吃了。
两个小崽子有什么好怕的，就叶家那姑娘小时候就不是个有主见的，现在估计也是个没用的软货。
被认为是个软货的叶晚姐弟离开胖大嫂又仔细寻问了几人，确定消息没错就直接回了招待所。
“姐，我们为什么不直接找上门去？”
叶国光没看懂他姐这操作，在他看来消息问到了，都到人家门口了，直接打上门才对。
“有人出钱的招待所住着，还不用辛辛苦苦上工，不好吗？先休息好再说呗，反正现在这事着急的也不是我们。”
叶晚躺在床上，舒服的闭上了双眼，这一下午跑下来真是累死她了，有了上辈子过劳死的经历，她是再也不想那么辛苦了。
“请问叶晚同志是住这吗？”
姐弟俩刚吃完中午剩下的包子，门外就传来一阵敲门声，听这声音倒是客气有礼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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