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蕴的筷子便伸向那道她垂涎已久的龙井虾仁,她夹起一颗虾仁放进嘴里,享受着微微弹牙的鲜嫩肉感,浓郁的茶香在齿间蔓延,她颇为惬意地眯起眼睛,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一口虾仁下肚,沈蕴又迫不及待地将筷子伸向那道山煮羊,心里忍不住感慨:“万金楼能在盛京城长盛不衰是有道理的,单凭这道山煮羊,便足以支持万金楼口碑独立于盛京之颠屹立不倒——这道菜看似清淡,实则色香味俱全,汤底浓郁味道鲜美,将羊肉的美味开发到了极致。”
等她以风卷残云之势将桌上的膳食一扫而过,大快朵颐之后才发觉不对劲——若怀卿为何一口没动?
菜不合胃口?不能吧……
沈蕴在点菜时费了番心思,她想着若怀卿出身荆楚若氏,荆楚之地又多湖泊,当地水产颇丰,受民风所喜。
考量到这些,沈蕴点了许多以水产为原料的菜。龙井虾仁采用新鲜河虾和西湖龙井,莲房鱼包所用的莲蓬和鱼肉也都产自西湖,山海兜包含时蔬水产,用材讲究,火候适中,怎么不至于入不得口吧……
如果不是菜的问题,那就只能是饭的问题。
沈蕴低头看着碗里的饭。蟠桃饭因取桃肉与饭同煮,果香沁米,口感宜人而风靡盛京,一跃宴席首选。若怀卿必然在宴席上吃过……
难道……他当真不吃蟠桃饭,他当真钟爱糙米饭……
“唔……”沈蕴迟疑着开口:“需要帮你换成糙米饭吗?”
“不必了。”若怀卿拿起筷子慢条斯理地夹了一口饭放进嘴里,慢条斯理地咀嚼起来,又慢条斯理地放下筷子。吃完这一口便没打算再夹,沈蕴扫了眼已经吃得差不多的菜,也不好意思再让他尝尝了,这顿饭吃到这里就算结束了。她正犹豫不知该如何送客时,若怀卿已经慢条斯理地起身道:“我吃好了,不必再麻烦了。”
沈蕴松了口气,脱口而出:“太好了!”
若怀卿动作一顿。
沈蕴忙道:“我是说,那真是太不好了,真的不再多吃两口吗,其实本店还有很多其他招牌菜的……”
“不必了。”
前脚送走若怀卿,后脚便听秋生人还未到,声音先至:“掌柜,听说你和这位大人是旧识?”
沈蕴:“你听错了。”
“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沈蕴劈手夺过应不染的竹扇,转头在秋生脑袋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下,威胁道:“下次再在背后编排掌柜,就等着扣工钱吧。”
秋生惨叫:“不要啊!掌柜!”
沈蕴看向应不染,问:“若怀卿来做什么?”
应不染问:“你们没聊这个?”
“没聊啊。”沈蕴理所应当道:“我和他不熟,勉勉强强算……勉勉强强也算不上旧识吧。”
“哦。也没什么事,前些天长安街中那块大石头,你知道的吧。那石头附近突然出现一副棺材,棺材里头放的是新科榜眼的尸体,青天白日的,也没个人证。这案子拖了很久也没见理出个头绪,上面施压了,国公爷只好亲自查案了。”
在盛京城中轴长安街内,有一块顽石,长达数丈,落地近百年,非人力不可撼动,这是盛京城人尽皆知的。而万金楼便坐落在百米之外的南街,若怀卿前来盘问也正常。
沈蕴脑子思考着,手里的扇子无规律地敲着桌子:“那这和若怀卿有什么关系?日理万机的国公爷还管破案?”
应不染将扇子夺回来,展开,扇了扇:“本来是没有关系的。但这位新上位的大理寺少卿是国公爷的学生,授道之恩岂止百日,大理寺草包理不明白的案子自然只能换他老师来了。”
沈蕴由衷地评价道:“桃李满天下,还帮草包学生料理烂摊子,是个好老师。”
“谁说不是呢。”应不染问:“那你呢?”
沈蕴问:“我什么?”
应不染:“你也是他学生啊。”
沈蕴:“但我不是草包啊。”
秋生惊道:“沈掌柜还当过国公大人的学生啊,国公大人看着年纪不大,定力居然这么强,没被掌柜您气得英年早逝都算祖坟冒青烟了吧。”
沈蕴牙咬切齿,一把夺过应不染的扇子做势要敲他,秋生捂着脑袋躲到应不染身后讨饶:“小的胡言乱语,掌柜不要生气也不要扣我工钱啊!”
应不染再次将扇子夺回,秋生从他背后探出头来,不知死活道:“掌柜,我真看不出来,原来您还上过学呀?是什么时候的事?您刚回盛京那年吗?”
“我刚回盛京的那一年……”沈蕴嘴里喃喃地念着,思绪却飘远了。
“我刚回盛京那一年?”沈蕴看着面前神色自然肢体舒展的国公大人,内心很是不理解,究竟是什么案子,才能劳烦日理万机的国公大人三天两头地往她这小庙跑。
盛京城几乎每日都有命案,为什么偏偏这桩案子落在辅国公手里。以若怀卿的固执程度,只怕他掘地三尺,将盛京城翻过来也一定要将凶手缉拿归案。
“您是说,死者在我刚回盛京的那一年入仕,这三年来一直频繁出入万金楼?——大人,万金楼客多,我实在记不住每个食客爱吃什么,爱和什么人来往,您见谅。”
若怀卿坐在对面,未置一言。身后的随侍上前一步,展开一副画像。画像上的男子身宽体胖,堆满横肉的脸上长了几根稀疏的眉毛,搭配着一双被挤得只剩下缝的三角眼。
沈蕴吸了口气:“这人我认识。”
若怀卿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沈蕴道:“这位是新晋翰林院侍读朱儒大人,才上位不久……确实经常出入万金楼。”
若怀卿道:“初八日亥时三刻,朱儒拜别好友从万金楼出,可有留意到他去了何处?与何人同行?”
沈蕴摇头:“万金楼每日戌时歇业,后厨一般戌时一刻下班,前厅的伙计会留的久些,不过大多数会在亥时前走人。到了亥时……楼里几乎没人了。”
“前厅不留人值夜?”
“若是有客未走便会留伙计,但留的不多,一般都是秋生留下。初八那日留下的也是秋生,秋生是楼里最年幼的伙计,偶尔会有疏漏。”
若怀卿目光移到沈蕴身后名叫秋生的伙计身上,眉头轻轻拢起,不置可否。他一双眉眼生得凌厉,漆黑的剑眉轻巧地斜飞入鬓角,利落好看。凸起的眉骨下搭配着一双狭长的寒眸,眼尾微微上扬,看人的目光似三月燕子剪尾拂过春水,带着一连串涟漪,叫人平白生出一股寒意。
秋生被盯得狠狠打了个寒颤,沈蕴倒是面色如常,甚至打了个哈欠。
“大人。万金楼对面的锦绣楼夜夜笙歌至天明,即便到了亥时,依旧门庭若市,文人墨客迎来送往。初八那日,朱大人实在是留得有些晚了,楼里的伙计犯困打盹儿疏忽了,一时忘了送客,实在是没人知道这朱大人离了万金楼后去了何处。若不然……大人去锦绣楼问问?说不定恰好有人看见了。”
锦绣楼与万金楼相对坐落于长安街南,万金楼以菜品丰富而著称盛京,与之不同的是,锦绣楼以风雅著称,楼里的饭菜寡淡无味,雅座装潢却精致无双,玩法也都别出新意。久而久之,盛京城的世家之间便形成了潜移默化的规定——氏族子弟私下小聚时都先去万金楼爽吃一顿,再去锦绣楼玩得尽兴。
若怀卿身子略微后倾,身子以一个颇为放松的姿势靠在椅背上,眼神落在沈蕴脸上,问:“什么时候回来的?”
沈蕴一愣:“朱大人没有再回来过。”
“你。”若怀卿说:“什么时候回的盛京?”
“……”沈蕴抿了抿唇,“就这段时间吧!”
若怀卿眯起眼睛 :“今年?”
“……对!”沈蕴眼神乱瞟,含糊其辞:“就这段时间……”
这明明不是在审问,只是与案件无关的寒暄,却让沈蕴有些坐立难安。她没有对人撒谎的习惯,但也没有什么事都事无巨细告诉别人的习惯。面对若怀卿突如其来的问话,她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只能闪烁其辞。
敏锐如若怀卿,瞬间捕捉到她脸上一闪而过的心虚。
沈蕴讪笑两声:“那个……临近正午了,大人不如再赏个脸,留下用餐?”
在沈蕴一叠声“别留下别留下如来佛祖显灵保佑他抬脚就走”的腹诽中,若怀卿施施然站起身,抬脚往外走。
沈蕴眼睛一亮——佛祖果然显灵了!
若怀卿身形一顿 :“沈掌柜,劳烦走一趟吧。”
“……?”沈蕴眼里的光熄灭了,如花笑颜崩裂了一瞬:“我没杀人啊……”
秋生如临大敌,口不择言:“大人,不要抓我们掌柜!她真的没杀人啊!朱大人瞧着也有二百来斤都抵得上三个我们掌柜了,虽然我们掌柜平日里好吃懒做还话多,人不着调还没文化,但——”
“等等——”沈蕴扭头看向秋生:“你在说谁啊?我认识吗?”
秋生:“……”
“……”若怀卿额角一跳:“并非要抓她。只是协助办案。”
“那就好那就好。”秋生在胸口处拍了好几下,才将吊在嗓子眼的心脏拍回肚里。直到咧着笑脸将他们送出万金楼时,才终于忍不住道:“那还挺可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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