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皓白说起话来轻重缓急很是相宜,小林喜欢听他的声音,但他总是戛然而止,更多时候是跟老孙相对着沉默。
小林疑惑看向程澈,也不敢打破一份这份静谧,用嘴型悄悄问道:“我们什么时候走。”
这里实在有点无聊。
程澈往他身边靠靠,“你想走了吗?”
小林忙不迭点头,把手里最后一块饼干塞到了嘴巴里。
程澈帮他把腿上的饼干渣拍打掉,“哥,我们先走了,下次再来找你玩。”
沈皓白转头,眼神逐渐聚焦,他站起来送俩人,语间蕴含不舍:“怎么这么快就要走了,我这里没意思了吗?”
“不是,我还有作业没写。”小林急忙解释道。
程澈也在旁边点头。
“好吧...”沈皓白应着,帮他门开了门。
一股混着湿土气味儿的风扑面而来,小林忍不住打个喷嚏,转头问老孙:“你不走吗?”
老孙四平八稳坐着,望向沈皓白的眼神包含深意:“一会儿走。”
小林懒得再操心,拉着程澈跑走了,一口气就跑到了大路上。他这才喘着气问程澈:“你来这里做什么?你来就来了,你还瞒着我!”
清亮月色下,程澈眨巴两下眼睛,下意识抿了下唇:“我怕你害怕,会不让我去。所以就没告诉你。”说完他停顿片刻,像是在观察小林的反应。
见他没有发火,程澈又说:“你总是向着赵胜说话,我一个人很没意思。”
小林瞪着他,胸口还堵着一股气。可看着程澈低下脑袋、下意识抿唇的样子,那眼神跟他被赵胜推开时一模一样,活像只被雨淋湿的小狗。
到嘴边的气话忽然就堵在了喉咙里,怎么也吼不出来了。他最后只是重重地“哼”了一声,上前拍了拍程澈的背。
“那我们扯平了,我以后不会向着赵胜,你也不能有事瞒我。好吗?”
“好。”程澈顺从应下来。
“程澈,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他停下脚步,盯着程澈的眼睛,“最好的朋友之间,不能有秘密。下次你再这样,我就...我就真的生气了!”
程澈又重重点下头。“以后不会了,那你得跟我最好,然后才是赵胜。”
“行。”小林也郑重答应下来,其实在他心里一直是程澈更亲近,赵胜还有爸爸妈妈和其他学校的朋友,可他跟程澈都是只有彼此。
尤其是在小镇来回奔波的那段日子,谁也比不上程澈在自己心里的位置。
程澈抬手看看时间,已经九点半了,这里距离小林家还有点,于是小林第一次去到了程澈那个神秘的小阁楼。
两个人小心翼翼进了大门,不敢惊动里院的主人,直到程澈打开灯,关上门之后,小林才松了口气,左顾右盼打量起房间。
书桌,床,柜子....然后没了。好在面积足够小,并不显得空旷。就是窗户太小了,看起来十分压抑。
他好奇的问:“你这里能晒到太阳吗?”
“中午一小会儿。”程澈在床上坐着,目光追随着小林在地上转悠巡视。
小林在窗前看了会儿,忽然发现了什么,惊讶道:“我每次来你岂不是都能提前看到!那你还非得让我多喊几声你才肯出来?”
程澈愣了一下,偏过头去,低声否认:“我又不会天天守着窗户,谁看得见你。”
小林静静看着他,发现程澈正一下一下扣着床单。
小骗子!
他心里了然,但不戳破,与他并排在床边坐下来,这床并不软和,硌得他大腿疼。
“你说皓白哥哥明明就好好的,说话好听,长得也漂亮,大家为什么都说他是疯子?”
程澈想了一会儿,“因为他跟别人都不一样。他说人只会认可同类。”
“什么就是同类?”
“跟大多数人保持一致就是同类。”
“可是人跟人都长得不一样,就跟叶子似的。”
“叶子只有仔细看的时候才能发现不同,挂在树上的时候是看不出来的。”
“也是。”小林仰头看着头顶的吊灯,微眯了眼,“没人愿意爬到树上去观察叶子。”
程澈也跟随他仰着脑袋,眨巴着眼睛看灯泡,再也说不出什么了。
“你怎么敢去的?”小林扭头看向他,疑惑道“是他叫了你吗?”
程澈把视线收回来,认真回想起来,给小林讲那天发生的事:
小路上空空荡荡,程澈见小林没送自己,心里有些许的失望,在路上漫无目的的走着,临到家门时,视线无意中扫过“疯子”的家,枯树在夜里影影绰绰,里面竟然走出来一个人影。
程澈眼里闪过一丝害怕,但仍旧忍不住再看过去,那人影已经远去,“疯子”站在门边,歪头看向了这边,轻扬嘴角笑了一下。
不等程澈反应过来,他就掩在了木门后面,那处又只剩下树影。此后,程澈除了白天去跟小林玩耍,夜晚多了一个习惯,那就是看“疯子”今天在做什么?
竟是那样的巧,他的小阁楼可以看到“疯子”的院里。
直到有一天放学后,天色未晚,程澈因为跟小林闹了矛盾早早回了家。他站在阁楼的台阶上习惯性向那边看去,“疯子”像是知道他会回头一样,举着一个桃子冲他挥了挥手。
程澈惊讶了一瞬,快步进屋关上了门,等到晚上他写完作业在小窗前发呆,又不由自主想起疯子白天的笑。
缓缓撩起门帘看过去,清冷月色下,疯子还在院里的椅子上坐着,今晚没有“人影”从疯子家里出来。
程澈揉搓着门帘观察了一会儿,鼓起勇气下了楼,只是兜里刻意装了支钢笔。
今天林蔚因为赵胜跟自己吵架,晚上也没来自己和好,疯子家里没人出来,晚上也是自己一个人坐着看月亮。
天底下,他只看到了疯子跟自己一样孤单。
木门咯吱一响,程澈跟着完全陌生却像是相识已久的人进了屋,疯子变成了安静听他倾诉的哥哥,现在也变成了小林的哥哥。
从此一个人的秘密就变成了两个人的行程,小林和程澈会时不时拜访那座半山上的院落,有时候能遇到老孙,有时候遇不到。
院子里传出的笑声越来越多,墙头的枯草变得绿油油,门前的老树枝叶繁茂。
小林放学后在河对岸,最先看到的就是沈家这颗老树,快到夏天时树冠大得能掩住大半个房子,像是一个恪尽职守的守卫者。
有一次他问沈皓白这棵树的来历,沈皓白望着窗外的灿烂阳光出神良久,“我爷爷种的,我爸出生那年。”
小林瞠目结舌,一时竟没反应过来具体年月,三代人听起来就已经是岁月悠久,饱经风霜。
“那你爸爸呢?”
“死了。”
“你妈妈呢?”
“走了。”
“你一直一个人?”
“嗯,一直。”沈皓白忽然哼笑,像是自嘲般:“也有人陪过我,不过不是好人。”
“老孙是好人。”小林下意识为他辩解。
沈皓白眼睛倏地亮起来,面上换了另一幅沉静的笑:“对,他是好人。”
小林的问题都有了答案,又跟程澈挤到一起看他桌子上的书,看也看不懂,封面上写着:尼采。
沈皓白的书都又厚又沉,像块砖头,就在桌上,炕上,窗台上,沙发上,椅子上凌乱摆着。小林翻着翻着翻出了张印着照片的准考证。
陈旧黑白相片痕迹斑驳,上面的沈皓白是清爽的寸头短发,白色的衬衫开了一颗扣子,笑得春风得意。
程澈也凑过来,不可置信道:“哥,你上过大学?”
沈皓白皱了眉,像是听到了难以理解的话语,他低头看过来,视线定格在小林手里的那张薄纸,看了一会儿才缓过神。
扭过头去看着红砖地面,声音闷闷地响起:“没有,落榜了。”
他背影清瘦,垂首时肩胛骨凸起,像是断了翅膀的蝴蝶在休憩,小林看着心里突如其来的刺痛,急忙把那张纸又放回去,合上了那本泛黄的厚厚书本。
房间里陷入长久的静默,他觉得沈皓白是在伤心,正当他要开口为自己的莽撞行为道歉时,哥哥转过头来,却仍旧是个笑模样,云淡风轻道:
“后山的杏子熟了,想吃吗?”
两个小孩儿眸光骤亮,小狗似的点头,就差吐舌头流口水了。
于是他们去了后山,漫山遍野的花草,这是庙川这个荒凉又贫瘠之地最有生机的季节。连带着人也熠熠生辉。
小林和程澈跑在前面,终于看见了那棵野生的杏子树,他激动地转头去叫沈皓白。
阳光下的沈皓白眯着眼睛,山风吹起了他额间的碎发,一张素净的脸曝光在日光下,白得近乎刺眼。
他太久没出门了。
等他一步步走近,小林看到了他脸上爬着水珠,眼睛是潮湿的绯红。
不等他们张口问,沈皓白就先一步说:“风太大了。”
小林听后张开双臂迎风感受了会儿,并没有流泪,大人的眼泪和小孩儿的眼泪不一样。
三人在杏树下坐了一下午,在黄昏时候分别,沈皓白挑了人迹罕至的小路回家,小林和程澈则是大摇大摆往大路上走。
距离大路还有一小段距离的时候,一辆白色的车从村口缓缓驶来,小林兴奋地抓着程澈的胳膊:“程澈,是程叔叔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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