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多少天，惊蛰出现异样后离开的第十八日，到了一年谷雨时节，人间落了倾盆大雨，草木都被浇得饱蘸了春雨。应感期毫无预兆地来了。
【为什么还有这玩意……】
【这是本世界妖族设定啊大人QAQ我改不了的！】
少年闭目抓着衣袍一角，缩在明光殿中。他在三日前终于修成了神位，惊蛰的灵力通过天池水温和地浸入了他的骨骼中，让他没经历太多痛苦就度过了飞升，霞光氤氲在天庭上空。
但直到一切结束，惊蛰也没有再出现。因为下了禁制不能离开，慕青岚只得暂时住在明光宫中。妖物刚化形的应感期随心境而定，前世是在一个雪夜里，这一世谷雨人间大雨，竟然就这么仓皇而至。
他身下垫着惊蛰的衣袍，浓重的疲倦中沉沉睡了过去。明光宫里种了一树树的垂丝海棠，海棠无香，只能看到大片大片绚烂如同晚霞的花色层层叠叠，将视线占据。
天上向下布的这场大雨好像在往他的骨骼里面浇，泛着初春的凉意。他不停地梦见过往，前世，还有许多许多个世界的片段，痛苦难当时，他却睁不开眼睛。
有人想要来看看情况，却也被挡在了明光宫的禁制之外。这里像是一个被隔绝于世外的地方，只为他而建造。
而在他陷入睡梦之前还在想着的西天极乐世界，迎来了一个劲敌。
那人来自不同的时间节点，那是第二世的“惊蛰”，他已经修成了大道，道心坚固灵力深厚，白衣仗剑落在神佛之前，目光锐利地扫视过诸人隐身在后的云层，却没有找到自己要找的人，也不见留下那道剑意的仇敌。
“惊蛰”一直不肯相信慕青岚是死了。
人间大乱，民不聊生，第二世的“惊蛰”原本该一剑定天道，却在慕青岚不见之后，追着那道剑意来到了这里，抛却了身后千秋名。倘若人活着，他将他带回人间，刚好看到人间四月晚谢的桃李。倘若人不在，他报仇后，再循碧落路，去找一缕魂魄。
在来之前，“惊蛰”已经想得清楚。
他穿行过瘴气谷的时候，少年跟在后面喋喋不休央他救他，全然没有发现已经快要出谷。他在酒楼上听雨的时候，少年撑伞跑来，抬头看他跳下来呆了好半晌。他在濯瀛国长街十里牵着马的时候，少年打马过桃花，与他心照不宣碰头装作不相识，却情不自禁眉眼一弯……
为了酬回那些朝朝暮暮，哪怕将九天十地都颠倒翻转来寻千百遍。
人间一场大梦要等到烂柯，但是年年春来桃李常在，他不怕等到神仙白头。
此日，天上人间被“惊蛰”一道剑光破开了昏晓，分明已经是四月阳春，可是人间忽地反常下起了一场皑皑大雪。剑上锋光一倾泻便是万里长雪尽，人间白成素裹银装。
而少年正睡在垂丝海棠开遍的明光宫中，尚不知春尽雪满，一场好梦酣眠。
“惊蛰”遍寻极乐界不见人，御剑便想往下一个地方去。然而途径朝霞界时，他在罗刹天梯边向下望了望，想借此地，看清下面十地有没有出现踪迹。
下一刻，一把剑穿胸而过，从罗刹天梯忽然涌上来刺入了他的胸膛，剑上的明光足以诛灭神佛，顷刻间碾碎了他的骨骼血肉，他的目光还在往下望着，想要望见天梯之下万里人间某处的少年。
第二世的“惊蛰”也被杀死，身死道消。神仙陨落人间便会有一场大雨，但此时雪霁初晴，一场潇潇大雨倾天而下，更像迟了十几日的清明祭奠。
收回明光剑时，此世的惊蛰从罗刹天梯之下向上慢慢走上来。
一边走，他一边忽然想到第二世时，往生门开后亡魂渡忘川，人间阴霾散却，初见清平时，似乎也是今日谷雨时节。
一世一世的“惊蛰”寻来报仇，总有一日他要亲手杀死此时的自己。但是惊蛰竟然并不担忧。
他等待着那一刻到来。
***
少年周身浮现起十二道佛法阵图，暂时压制住了应感期带来的反应。他睁开眼睛，却见明光宫禁制开，一个人影在满殿明光之外向他走来。与此同时，系统的声音紧急响了起来。
【任务目标还是堕入魔道了！大人快准备脱离……】
慕青岚忽地问：【既然如此，为什么任务没有失败？】
系统答不出来，只能干着急。
说话间，惊蛰已经走到了宫中。慕青岚闭着眼睛装睡，想看看眼下已经变成了魔修的仙尊要做什么。
他很快就知道了。
惊蛰停在了他的面前。
被抱住的时候，慕青岚警觉起来，立刻要装作睡醒，却被按住了眼睛。
慕青岚：“？？！！”
他还没来得及说出一句“我醒了”，就已经被一个吻堵住了。唇齿间呼吸的热气不停交杂。睫毛在惊蛰手指底下不甘心地挣扎抖动。初成神的少年还是满头人间大雪铺就的长发披落在身下，手中还没能捏出法诀，已经被禁锢限制得动弹不得。
此时此刻，慕青岚不能不说一句：怎会有如此道德败坏之人。
宫中种植的垂丝海棠虽然经过方才一场大雪，此时却又纷纷仰起了花枝。风拂过枝头，一片片摇晃的色彩，顶上消融的雪水坠落下来，在枝头花上流下一道些微寒气的水痕。
应感期就这么平平常常地在系统的黑屏中度过了。系统再次能看到画面时，看到的是已经一脸冷漠贤者时间四大皆空立地成佛的慕青岚。
他伏在惊蛰背上，跟着下了罗刹天梯。罗刹天梯的风刀霜刃都被挡在了外面，竟然不敢靠近他们。
越靠近惊蛰，他愈能感觉到一种轻微的刺痛感，仿佛靠火炉靠得太近，连人也快要被消融。那是魔修的灵力在与他相斥，神魔不两立，灵力也是如此，神除魔，魔诛神，万古以来皆是如此，新晋升的神君也不例外。
慕青岚几乎是本能地有一种冲动——想要拔剑。然而牢牢的禁锢法诀让他无可奈何。
下了罗刹天梯，惊蛰没有停，继续御剑向下，周围隔起了屏障，没有寒风利刃刮进来，少年甚至渐渐感觉到了困意涌上来。
吵吵嚷嚷的人间之下，便是阎罗十殿，碧落黄泉之地。慕青岚这下是真的相信任务目标还是堕入了魔道，但是任务到现在还没有弹出失败提示，他也懒得多想。
忘川水畔，数不清的亡魂正在往生度厄。
少年不经意扫过，就立刻收回了目光，怕惊蛰想不开也给他灌一碗忘川水，来个前尘尽散重头再来。
还好惊蛰没有停在这里，只是在经过往生门时，沉默地回头看了一眼。
那条长得忘不见尽头的忘川，少年曾经无数次迷失在那里，满身尘缘业障，看着旁人一个个洗尽前尘往人间奔赴，只剩下他被困在炼狱五百年光阴。黑白无常为他诵过往生经，却只让他头痛欲裂，被业障纠缠得更加紧密。
重修一新的阎罗十殿还有些冷冷清清，只有几株开在炼狱深处的红莲。
少年披着仙尊玄黑色的衣袍，闭目不看眼前的炼狱景象，声音像是淬了寒霜：“你究竟有什么目的？”
下一句再一次问道：“西天极乐到底发生了什么？”
年轻俊美的魔尊走进他的殿宇，魔修们战战兢兢低头，更不敢看他背上的少年，只能听到他们令人心惊胆战的争执声音。
魔尊声音平静，还是和以往无数次一样拿无事发生来搪塞。
对于他自己来说，兴许的确是无事发生。只不过是杀了无数个要来抢人的宵小之徒，不过是破了他早就已经不信的道心，不过是从天庭到炼狱。前世他早就全都经历过一遍，如今只能说重蹈覆辙，不算什么大事。
然而仙骨未毁的神君天赋异禀，忽然突破了他的禁制，拔'出了剑抵在了他脖颈间，咬牙道：“回人间。”
炼狱变数太多，慕青岚对这里也没有什么美好印象，在这里只有忘川五百年和最后箭穿心的记忆，都不是好事。
有魔修察觉了惊变，想要冲上前，却被一道屏障拦在了外面。
魔尊继续往里面走，任由剑锋没入了脖颈。血溅落在三尺青锋之上，还有溢散的灵力消散而去。少年握着长剑的手指略微松了一下，一寸一寸退开，那双冰冷的眉目之间盛怒满盈，却一个字也没有说。似乎与他已然到了无话可说的境地。
曾经许多次，同样的眉眼在人间三月烈日之下仰头看来，向惊蛰露出梦中微微笑意的神情。世间情为何物，教人生死相许，却不能共老水云间。
魔尊一步步往阎罗十殿里面走，越往里，红莲开得越密。里面竟也布满了天上朝霞光氲，不至令少年怕此处太昏暗。
但是少年神君紧紧闭着眼睛，不再肯睁开看一眼。
那时在太华寺的寒来暑往里，还是佛门弟子的少年惊蛰坐在寺前，对着柴木筐里小憩的小草背书。刚刚背到那句“今获一雁，杀之矣。其脱网者悲鸣不能去，竟自投于地而死”，忽地住口，之后一整个黄昏都没有再往下念。
直到小草睡醒，迷茫不解今日怎么没有看到剑招，也未听到经书。
少年时的惊蛰那样怕一句文谶。
竟还是在阎罗十殿鸦杀骨上应验成真。
当时人妖殊途，后来仙尊凡人不同寿。如今神魔势不两立，兴许就是因果循环，业障有报。
想及此，如今已经是魔尊的惊蛰哑然想笑，却没能笑出来，只沉沉叹了口气。
新年快乐！来晚了轻轻磕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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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青莲（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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