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郡王府回到驿馆后,李泱便沉沉睡去。夜间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的声音之中李泱悠悠转醒,听着外面的雨声一点一点的清醒过来。
驿馆背后就是一座如今才开了桃花的山,雨水打落在树叶林中的声音格外清晰。李泱循着声音坐了起来,趿着鞋,到了窗边,轻轻地拉下窗闩,窗户吱呀一声后,外面的雨水便随着风飘落在了李泱的脸上。
李泱立时惊起了一身细栗,她看着外面的雨若有所思,而后从衣架上将自己的披风拉了下来套在了身上。
正欲出门的时候洗春的的声音响了起来:“公主,这么晚了外面又下着雨,您要去哪里啊?”
李泱停步,竖起手指放在自己唇边,脑中灵光一现,拉过来洗春低声道:“我有些饿了,想去找些吃的。”
打了一个哈欠的洗春点头,方才在席间她还劝公主多吃些呢,果然,到了半夜她就被饿醒了。但好在这驿馆的厨房宽敞,备下的东西也不少,不就是点吃的,她三下五除二也能够给公主做出来。
“那公主多穿些啊!”头脑还昏沉的洗春来不及回房多拿一件衣服给李泱,就被她已经拉到了门外。
李泱放轻了脚步,对洗春道:“我们动静小些,否则惊动了王叔大家伙就不好了。”
洗春虽觉得哪里怪怪的,但是也没有想明白,只是学着李泱一般,轻手轻脚起来。
驿馆夜间是有卫士守夜的,但他们都在驿馆外面的檐下,整个驿馆内部并没有守卫,故而李泱能够一路无阻的走到后院,哄着洗春进了厨房她便出了门,站在檐下。
其时只有头顶一盏微烛,老旧的灯笼纱纸随着风来回叹息,夜雨疾驰,漫天都见了白。李泱听见不远处的溪水哗哗,林间鸟雀鸣叫,檐下的雨丝已经将她裙摆打湿,雨气遮住了她的双眼,但那里面的光芒却更盛。
她似雨中一苇,还未入雨便已经被风吹得飘摇。
李泱向下走了一步,直到走到了院中间,漫天的冷雨毫不留情的悉数落在她身上。一瞬间李泱以为这天雨都是朝她而来的,四面八方的蚕豆大小的雨滴似乎化作有形,一颗又一颗的,在十足力道的坠落中裹挟着无边的冷气。
一颗钻进了她的披风,紧接着便是一片一片的渗进了她里面的亵衣,而后全身似乎都在瞬间凉了起来,那些冷雨还未被她的体肤温热,她的体肤便已经先宣告了投降。
任由冷雨冷气从她的四肢百骸齐齐地渗入到她的血络经脉,而后血也丢盔卸甲,一点一点的凉了下去,最后已经被雨水侵染的冰凉到惊人的血液汇聚到了她的心脏。
心脏在快速的跳动着,它不愿臣服,即使冷雨凉血已经将它逼得无路可退,但它依旧活跃的跳动着,向这具身体的主人宣告,它还在跳动。
而她活着。
乱发胡乱的贴在李泱苍的脸上,雨水流进了眼睛里,又因为汇聚了太多而像泪水一样的又涌出了她的眼睛。李泱闭上眼笑了笑,她知道自己还活着,活着就要同过去抗争,同那些曾经压垮自己的抗争。
风吹雨打之下,李泱几乎难以支撑,几次脚软,但不知为何她心中涌起的一股气让她不肯倒下。
“公主!”洗春惊慌的声音从李泱的背后响起,李泱缓缓回头,将已经冻到僵硬的手指再次放在青紫的唇边,对洗春摇摇头。
但洗春又怎能听话,撑开檐下的伞几步路便跑到了李泱的身边,还没说话先流下了一行泪水。
“公主您这是为什么啊?这样您会病倒的!”洗春着急之下就要拉着李泱往回走。
李泱推开了她遮在自己头顶的伞,“你回去,明日还要靠你和染冬照顾我。”
“公主!求您顾惜自己,奴婢知道您不愿和亲,可再怎么样,至少咱们都活着,活着不比什么都好吗?也许过两年咱们就又能再次回京呢?求求您了,别这样折磨自己。”洗春声泪俱下地求着执意要淋雨的李泱。
李泱再次推开洗春,耐心对她解释了一番:“再等我片刻就好,洗春你回去,我知道你说的我都知道,此事不要告诉任何人。我……我听郡王讲,凉氏最近可能会发生变乱,便……便想着在青州多留些时日,你放心,我不会故意折磨自己的……”
“听话,一会儿你还要带我回房间,还要把一路而去的水痕清理干净,你要做的事情还很多。”李泱说完最后一句话,实在没有力气了,只是看着洗春。
洗春一边擦着眼泪一边向后退,直到退到了檐下,李泱才笑着对她点点头。
一主一仆,一人雨中,一人檐下,雨中人笑,檐下人哭。
直至灶中升起的火熄灭了最后一丝红光后,李泱才在洗春的搀扶下回到了房间。洗春看着李泱躺下后才转身出门去清理李泱不想让旁人,特别是不想让崔述看到的痕迹。
昏昏沉沉之中,李泱想,若是他发现了自己也是重生而来的人,他是会一剑杀了她,还是……
这个还是从前李泱没有敢想过,可是这么多次的相处后,李泱想,也许还有另一种可能。
他或者会一剑杀了她,或者会转而将那剑对向他自己。
在第二种可能的猜测未被消弭前,她千万不能叫他发现她也是从前那个李泱,她也带着亲手杀死了他的记忆。
李泱闭上眼睛看到的就是跌坐血泊中的崔述,那双眼里写满了不可置信,不可置信地看着那把握在她手中的剑,一剑刺破了皮肉,锋利停留在还在跳动的心脏之中。
一遍一遍的重复来回,李泱觉得自己心口越来越沉,越来越沉,呼吸亦越来越苦难,似乎她就要溺毙在这个梦里。
但偏偏她不服,她还活着,还没有死去,那么她就要睁开眼去抗争,和自己抗争。
“公主,公主,您醒醒啊!”
洗春的声音迷迷蒙蒙的传入了李泱的耳中,李泱皱紧了眉头,猛地睁开了眼睛。耳边一切都似乎不那么真切,所有人的声音似乎都隔了一道她看不见的屏障进入她的耳中。
“公主,您终于醒了!”洗春惊喜的声音也显得沉闷了几分。
李泱知道自己昨夜淋的雨起了效,她这是患了风寒,身体是滚烫的,但是她依旧觉得发寒,以至于在此刻她依旧瑟瑟发抖。
“染冬,快把药端来。”洗春一边吩咐染冬,一边在李泱耳边说:“临江王已经吩咐下去了,待您痊愈再行出发。”
对于李玳的这个决定李泱一点也不意外。
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就是拖,一直拖到铁弗照回到凉氏,等到她上辈子嫁过去的那一日,看是否会有动静,若是没有……
那么可以肯定,铁弗照等的就是她嫁到凉氏的时机。
她总不能一直病倒在青州,只能出城,在路上在延误些时候,等候伊奴派人来刺杀她。昨日在李璋的书房内,她讲话讲的委婉,但李璋已然听得明白,直言只要她能够想出脱身之法,他允她平静的生活在青州界内任何他所辖之地。
李泱的精神实在不济,脑子里又有诸多事宜来回交织,很快将她淹没,连连几个哈欠后,要起来喝药的时候,她发现自己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了。
看来这一场雨淋的卓有成效。
在洗春与染冬二人的协助下,李泱总算是喝了药,身上冷汗不断,洗春又细细为她擦拭了一遍,换上了新的亵衣和被褥后,李泱才重新躺回去。
刚躺下就听到了外面传来了崔述的声音。
“公主醒过来了?”他看到端了盆水出去的染冬。
李泱耳中他的声音也有几分干哑,果然一句话刚说完,他便一阵咳嗽。
染冬飞快地看了一眼咳得满脸通红的崔大人,点了点头:“公主睡下了,崔大人……”
她话还未说完,崔述便抬起手在门上敲了一下,压抑着咳嗽的声音听起来紧绷又低沉:“臣崔述拜见公主。”
彷佛这几个字是一个字一个字从他的唇间挤出来的一般。
听起来就像是一般人气急了又不欲为人知晓自己怒极了的,欲盖弥彰一般的平静。
莫不是他知道了自己昨夜的举动?
李泱心中不由生了几分疑。
“告诉崔大人我已经睡下了。”李泱心中忧乱,亦实在无力再与他周旋,便交代洗春前去应付一番。
洗春欸了声,便起身放下了床边的帘子,轻手轻脚的走到门口,开了门对崔述道:“崔大人有事还请等公主醒来吧。”
洗春知道公主也许和崔大人之间有些什么的,但是公主未曾说明过,那么她也只当作没有。
只是可惜了,公主与眼前的人才叫天造地设的一对,但偏偏皇命不可违。
崔述垂着眼睛,只用余光看了一眼洗春的身后,只看到了朦胧的帐子。他忍着胸口不知为何而涌出来的怒意,冷声道:“无妨,我就此处等候。”
“公主昨夜出去了。”崔述并非是在质问,而已经肯定了这件事情。
洗春下意识地摸了摸鼻尖,她有些急切地答道:“不曾的!”
“公主为何出门?”
崔述看起来清雅温和,但是一旦凌厉起来,还少有人能够抵挡得住他冷冷的逼视下气势万钧的审问。
“公主没……”洗春的话还没有说完,李泱虚弱的声音便响了起来:“请……崔大人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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