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生用绳索扎紧布袋,走了过来,见肖稚鱼满脸紧张,便道:“幺娘要吓唬哪个帐,我去做就是。”
肖稚鱼摇头,“不行,叫人看见不妥。”若潮生被郭家人发现,恐怕当场就要被打死。
潮生道:“捉了三条,就在这里头,幺娘放心,瞧着凶狠,都是没毒的。”
肖稚鱼从他手中借过布袋子,里头的蛇正扭动,布袋表面拱起几段,她浑身汗毛直竖,手不自觉地发颤。潮生见状没松手,担忧地看着她。
肖稚鱼深深吐了口气,主意是自己出的,哪有半路退缩的道理。她心中念道:肖稚鱼啊肖稚鱼,都已经死过一回,还怕些什么,只是几条无毒的蛇而已,难道还能比人心更险恶?
她咬牙,将布袋抓在手里,挥手让潮生快回阿兄身边。潮生一步三回头,脸上全是担忧。肖稚鱼跺脚做出生气的表情,他这才赶紧走了。
等潮生走远,肖稚鱼手牢牢抓着布袋束口,她左右张望,在林边摘了些野花野草,又等了片刻,天边余晖尽收,暮色渐起,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袋子里的蛇还在扭动,她心怦怦直跳个不停,但脸上半点也没显露,仍是个笑模样。
走来的路上见着两个林家仆从,丝毫没察觉异常。
肖稚鱼来到帐子附近转悠,在天暗之前,行猎的人都已经回来,刚才已清点完猎物,最后果然还是太原郭氏兄弟两所猎最多,郭氏兄弟稍作商量,叫仆从将猎来的野鸡烤了与众人分食。林家准备充分,当即就有人搭柴烧火,这就烹弄起来。女郎们觉得新鲜,也凑着来看个热闹。
肖稚鱼目光遛了一圈,见郭世辰正在太原郭氏兄弟两的身后,她提着布袋,走到郭世辰的帐子前,悄悄转悠到背后,傍晚时分,暮色昏沉,她左右看了看无人注意,蹲下从靴子里抽出一把小刀,那是肖思齐给她地,刀长两寸,作防身用。肖稚鱼用力将帐子角落割开条缝,又怕帐中的人发觉,因此小心翼翼,缓慢动作。
不知是不是外面嬉闹喧哗声太大,帐里并无反应。肖稚鱼还需时时注意周围,没一会儿身上脸上就起了虚汗。眼看帐子划开半尺长的口子,她放下小刀,将布袋拿起,对准帐缝,慢慢解开束口。
肖稚鱼活了两世,也没亲手碰过这类蛇虫鼠蚁,刚才她拿定主意要让郭世辰藏在帐里的人显露出来,仓促之下想了这个法子。她害怕的双手颤抖,险些抓不住布袋,眼角瞥见黑黝黝一片蛇身鳞片,她害怕之余心一横,将袋口塞入缝中。
蛇信嘶嘶,蠕动着从袋口慢慢往帐中爬去,肖稚鱼心高高悬着半晌,等到袋子彻底空了,额头上已汗珠密布,她长长吐出一口气。
只听背后有人冷冷出声:“你在做什么?”
仿佛一个惊雷劈了过来,直落在身上——肖稚鱼身子僵硬,猛地扭头。
李承秉站在她身后两丈远的地方,穿着一身玄色云纹夹袍,袖口束起,他身形高大,因居高临下看着她,越发像巍峨大山似的。此时他目光犀利,面色冷峻至极。
他身上气势太盛,如笼着一层寒冰,肖稚鱼屏住呼吸。
他怎会在这里?
这一瞬她几乎疑心是自己做坏事太过紧张,出现了幻觉,可她揉了下眼,豫王李承秉正站在那,两三步远的位置还站着陆振,正是他心腹侍卫之一。
“问你话呢?在做什么?”李承秉语气中藏着一抹不易察觉的肃杀。
肖稚鱼察觉他身上怒意,一个激灵回过神来。不管他为何会在这里,反正如今两人并无瓜葛,她强作镇定,抬起头,壮着胆子去看他,就像寻常孩子那般,没好气道:“关你什么事?”
说着她蹲着去将地上洒落的野花野草全捡起,就要放入布袋之中。
李承秉忽然大步朝前迈来。
陆振有意阻拦,“殿……郎君。”
肖稚鱼见他来到面前,心下骇然,手脚都发软。
李承秉出手快如闪电,一把攥住她的手腕。
肖稚鱼当然躲不过,只觉得他手如铁掌般,抓得她手腕几乎都要碎了,她忍不住叫出声,眼泪唰的一下就往下淌。
李承秉拿起落在地上的布袋。
刚才天色将黑,他为了避开人耳目,在林中又等了片刻,直到外面全暗了才从林中出来。他对这几家郎君女郎的热闹没兴趣,正要趁人不注意回帐中。陆振忽然盯着一处看,脱口而出道:“那不是方才那小娘子?”
李承秉看过去,就见肖稚鱼蹲在帐外,不知在做什么。她身量矮小,背影单薄,若不注意看便发觉不了。他看了一会儿,发现她左顾右盼,手上拿着个布袋子,在倒些什么。
瞧她小心模样,定然不是什么好事。
李承秉骤然窜起怒意,还未细想,脚已经大步朝这里走来。
见肖稚鱼要将野花野草塞入布袋中,他越发起疑,,此刻将布袋翻转过来,正要仔细查看。
帐内突然传出惨叫,一声接一声。
李承秉微怔,只见帐前帘子一甩,从里面跑出个仆从,发出的声音尖锐高扬,却是女子。
“蛇,蛇,”若燕泪流满面,惊慌失措,大声喊,“二郎救我。”
刚才的叫声实在太过凄惨,正看仆从烹烤野鸡的男女皆循声看了过来。见帐中跑出个不男不女的人来,仿若疯癫,嘴里喊着二郎。
有人反应过来道:“二郎?今日这儿只有一个二郎吧?”
郭世辰面色乍红乍白,见众人都朝他打量,心里也一阵慌乱。若燕受了惊吓,仓皇逃出帐时头发都未挽起,此时朝众人这里跑来。他见了又羞又怜,若燕见着他,眼睛一亮,直扑进他怀中,呜咽道:“郎君,帐中有蛇,我被咬了……”
说着她撩开衣袖,让郭世辰去看她手臂上的伤口。
几个郎君面面相视,皆含笑不语。
郭世辰原还想板着脸训斥两句遮掩一二,但听若燕被蛇咬,他脸上绷不住,担忧之情溢于言表,他低头看去,见若燕如雪皓腕上果然有泛红咬伤,心下顿时一紧。身旁仆从瞥了一眼,赶紧道:“郎君,无毒。”
郭世辰放下心来,赶紧将她衣袖拉好,道:“胡闹。”
若燕方才六神无主,所能依靠的只有他,此时便掩面小声哭着。
太原郭氏兄弟两个,一个道:“行了行了,无事就好,你小子倒是藏的深,这两日身边还跟着佳人呢。”另一个也调侃道,“难怪一路上你都不爱应酬。”说着拿眼去瞧若燕,心道这一身随从打扮倒还别致新鲜。
郎君们都打趣郭世辰。
女郎这里反应却大为不同,原先郭世辰斯文有礼,又是郑县郭家出身,虽不及太原郭,也称得上是良配。可刚才那一幕,郭二郎还未婚娶,就藏着个女子在身边,充做随从打扮,朝夕相伴。
年轻女郎当着面没说什么,私下三两个却私语,“这郭家二郎行事糊涂,不辩轻重,日后还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
又说,“刚才瞧见没?粮情妾意,谁嫁去他家才是倒霉。”
“呸。”
肖如英瞧着郭世辰与若燕,这时才明白林家二夫人急着来说亲的用意,她目光一转,见肖思齐看过来,兄妹两目光交接,略略点头,只当看了一出与己无关的闹剧。
在众人未曾注意的角落,李承秉脸色铁青,“你放蛇咬人?”
肖稚鱼行事前就想过,咬死不认,却不想会被李承秉看见,她心慌过一阵,听他语气觉得不妙,心狠狠一抽,却瞪着眼道:“不是我。”
李承秉气极反笑,冷冷看着她:“哦?与你无关,这些东西不是你弄的?”
肖稚鱼手仍被他拽着,疼的几乎都要麻了,她不由暗恨,此人真是与她犯冲,前世弄得那样一个下场,今生偏又在这里撞见,眼看帐中跑出女子,郭二郎的情况大家都已看见,她目的达到,何必再和李承秉歪缠。
她了解李承秉,他与太子同母所出,太子受规束颇多,皇帝对他却极纵容,因而李承秉年少时意气飞扬,性子狂傲。他眼高于顶,向来不理会闲事,对胡搅蛮缠向来厌恶至极。
肖稚鱼忽然一撒腿,就地往下坐。
李承秉一时未察,也往前倾了一倾。肖稚鱼忽然张嘴,猛地咬在他掌上。
李承秉嘶的吸了口气,松开了手掌。
肖稚鱼将布袋从他手中猛地一下抽出,张嘴就是嚎哭。
“哇”的一声惊天动地。
众郎君女郎都听见了,问道:“谁在哭。”
肖稚鱼拔腿就往外跑,一边跑还一边大声哭泣,恨不得所有人都听见。
肖思齐与肖如英同时色变,快步冲来,“幺娘。”
肖稚鱼泪流满面,哭的狼狈又伤心,她回头看去,见李承秉并没有追出来,心稍定,她哽咽着伸手指向郭世辰帐子方向,道:“蛇……蛇。”
众人只当她也见到蛇,被吓哭了。
肖思齐眼角瞥到帐外有两道黑影离开,他若有所思,声音沉稳道:“先带幺娘回去。”
肖如英心疼不已,忙牵着肖稚鱼回帐内,让潮落去问林希真要些驱蛇虫的药粉,又打了水来,给肖稚鱼擦脸。
“都是阿姐今日疏忽了你。”肖如英自责。
“与阿姐何干。”肖稚鱼道,她此时哪还有刚才在外面哭的昏天抢地的模样,只是面上虽冷静许多,心里依旧乱糟糟的。刚才见到李承秉,吓得她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直到此刻还心有余悸。
前世她虽然未曾跟着兄姐来此处,但李承秉也绝不该出现。
肖如英正说着今日她不在时发生的事,肖稚鱼胡乱点头,全没听进去。她脑中忽然闪过一个惊人的念头——难道李承秉和她一样,都从前世醒来。
肖稚鱼立刻惊出冷汗,以他的性子,若真有前世记忆,只怕一见面就要杀了她以绝后患。
就像城门前的那支箭。
不会,不会,肖稚鱼安慰自个儿,见面还活着,李承秉应该不是二世而生。
肖如英见她又在发怔,脸色还发白,摸摸她的脸,叹了口气道:“先吃点东西。”
潮落拿了药粉回来,撒在帐子外,拍了拍手进来道:“听外面在说,今天就要连夜回去。”
肖如英点头,开始收拾行囊。
肖稚鱼坐着发了一会儿呆,很快跟着一起收拾。
就在两姐妹忙碌的时候,帐外忽然来了人,高声问:“可是肖家娘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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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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