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08 意难平

我哥哥的呼吸开始急促起来,他明显受了刺激,整个人剧烈颤抖,他紧紧抱住双膝,咬住下唇,喉咙里发出似哭似笑的呜咽声。

我站在一旁,不知所措,我当然明白我哥哥的恨意。

十三四岁青春慕少艾的年纪,却被名义上的父亲送给有特殊嗜好的老侯爷,成为他获得权力的工具。

那些暗无天日的夜晚,他都在经历什么?

帝子没在意砸在他肩上的瓷瓶,他在榻上坐下来,圈住我哥哥。他的肩膀比他宽,手劲也比我哥哥大多了。

我哥哥对此刻的他恨得咬牙切齿,抓住他的肩便去咬他。

帝子似乎感受不到疼痛,他还是没松手,紧紧箍住我哥哥,在他耳边道:“阿蘅,别怪我。”

“我可以放段沧钰走。叫他带你走,别再回来了。”

他在安抚他,声音近乎温柔。

帝子抱得那么紧,我几乎有种错觉,他其实也是爱着他的。

但我知道,也许他们只是有过在黑暗中相拥取暖的岁月。

年少的帝子无父无母,被掌握重权的大臣钳制,随时担心被废,如履薄冰,喜爱的乐童可以被大臣随意杀害,还要面临数不清的刺杀,成日朝不保夕,只有扮作最听话最慵懦的棋子,才能活下来。

我不知道,年少孤弱的帝子和我哥哥是如何发现了彼此的伤痕,而后靠在一起取暖的,但我猜,那个时候,他们或许是唯一能陪着彼此、能理解彼此的人。

而且,他们曾有着共同的敌人。

“阿蘅,你同我不一样,一个人倘若害了你,你便是死也要报仇。我却根本不会往回看,只会更珍惜现在的一切,否则便是辜负了过去一切的忍耐与屈从。”

“如今赤衣候已死,再杀老侯爷,边关平叛又有何人去?”

他说着,轻抚着我哥哥的长发,半劝半命令。

我哥哥挣扎得累了,他已经懒得说话了,紧紧闭着唇。方才,在他彻底失控而帝子抱住他的时候,我看到帷幔那边一直在动。

外面听不清里头的声音,却可以看见里头的一切。

片刻后,帝子伸手拂去我哥哥脸上的泪痕,声音依然波平如镜:“阿蘅,我来是告诉你,你们现在可以离开,天涯海角,去哪里都行,别再回来了。”

“你若是执意要复仇,下次,连我都是你的敌人了。”

他说着,松开手,退开些,先前稍显温柔的神色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君王常有的冷静又善于思索的表情。

“到时,你同段沧钰一样,也会成为惘川的众矢之的!”

“阿蘅,这世上的有些关系,是不可能只有开始,而不会结束的。”

他的神情愈来愈严厉,几乎是冷酷了。

连我都听出了暗示。他现在愿意对我哥哥开恩,以后却说不定。到时候,那一点曾经在黑暗中相拥取暖的岁月也只会随风而散。

我哥哥没理他。

气氛瞬间有些凝滞。

这时,外面那位黑衣的护卫云鹤进来了,他朝帝子欠身,提醒他时间不早该回去了。

我注意到,他的目光只要一落到我哥哥身上,便有些异样。

我准备跟着帝子回去,但他摸了摸我的头:“你陪陪他罢。到时候找人接你,先回宫,再回你陆府。”

我于是留下来了。这时,段沧钰也从帷幕后走了出来。

他与那配着长刀的侍卫云鹤擦肩而过,下一刻,黑衣护卫忽然出手,目标是段沧钰。

电光火石间,段沧钰似乎早有所料,迅疾拔出虞姬,二人的刀刃在空中铿然相撞,一银白一幽红,华光灼目。

我下意识遮住眼睛。等那光芒消散后,段沧钰的刀落在了云鹤颈上,对方的黑发被他削下来几缕。但云鹤的刀离段沧钰的肩尚有些距离。

“刀法不错,难怪能做御前侍卫~”

段沧钰扬了扬眉,笑容有些痞气,他手中拈着一朵虞美人,吹了吹,神态潇散。

云鹤明显看到了他颈上清晰的抓痕,冷哼了声,脸色更铁青了。

我有一种强烈的感觉,他们两个人方才打起来,并非是因为侍卫认为段沧钰要行刺帝子,也不是两个都擅长用刀的人习惯性地切磋,而是因为另一个人,我哥哥。

云鹤看着我哥哥的目光,既非喜欢,也非厌恶,好似在替谁鸣不平。

下一刻,帝子道:“走吧,云鹤,我知道你当年仰慕着渚琰,想成为像他那样文武双全的少将军。但他已经死了,阿蘅也应当有新的生活。”

“是。”

云鹤阖眼,神色复杂地收手。

原来,云鹤是为着死去的渚琰,他方才出手,是觉得段沧钰在占据着我哥哥?他在替渚琰不值?

对了,云鹤也是从赤衣候的军中提拔上来的,如此也就能想得通了。

段沧钰听到“渚琰”的名字时,只是有些闲懒地挑了下眉,反应不大,但我哥哥却陡地睁大了眼眸,好半天,才咬着牙说:“死了好,都死了才好!”

云鹤回头,不可置信地看了他一眼,帝子很快将他叫走了。

我默默地坐在榻的另一侧,就见段沧钰走过来,轻抚着我哥哥的脸:“渚琰被埋在昭洲的雪连山,对么?”

我一愣,看来他也查到雪连山了。

我当初以为只有我大哥死在雪原,而我哥哥的旧情人埋在雪原是他欺骗段沧钰的,如今看来似乎又不是。

“我不知道你身上发生过什么,你与那个人又有着怎样的曾经,那都是你的过去。”

他的声音很温柔:“一个人,倘若总是惦记着过去,要么是因为它曾带给你很大的快乐,要么是痛苦。”

“解铃还须系铃人,阿蘅,能透露给我一点点吗?”

段沧钰应该还不知道我爹曾把我哥哥送给老侯爷的事。我依稀感到,我哥哥对渚琰的这种不能释怀,似乎不是纯粹的难以忘怀,而是裹挟着一些难以说清的怨恨。

我也很想知道,在那场肮脏的交易中,渚琰又扮演着什么角色?

他是赤衣候的义子,他因得罪了人被困在侯府后,我哥哥去找他。然后,他遇见老侯爷了,被看上了,走进了一生的噩梦。

但渚琰却从此再未来过陆府。

哪怕是我哥哥被玷/污后。

他的死,我大哥的死,所有一切对我来说都是谜团。

我哥哥万分疲惫地把脸靠在他胸前,阖眼:“人都死了好多年了,有什么好提的。”

段沧钰捏住他下巴,让他抬头:“但你睡梦中一直喊他的名字。”

我哥哥的睫羽颤了下,垂眸:“我没有喊你的名字吗?”

“从来没有。”

我哥哥张了张嘴,最终却未能说出什么。他便扭头,脸上犹有未干的泪痕。

段沧钰却强行掰过他的头,令他面对他:“告诉我,他到底是怎么死的?!”

我哥哥的下颌几乎被他捏红了。

他的表情有些严肃,我想他也许是不满于只得到我哥哥的身体,他还想得到得到更多其他的东西。可我哥哥毕竟受过伤害,我担心他会无法承受那些噩梦的摧折,我认定段沧钰应当更温柔些。

我忍不住道:“你别这样……”

“出去!”

段沧钰却头一回显得有些不耐烦:“这里没你的事。”

“留下来。”

我哥哥却说。

我一时僵在原地,不知道该听谁的。

他们二人便这样僵持着。许久后,我听到我哥哥轻声道:“是我杀了他。”

段沧钰的表情分明不信:“你骗人。”

我哥哥笑了下,那笑容简直比哭泣还苍凉,他说:“你既然不信我,为何要问?”

段沧钰冷笑了声,抬颌指了指我:“就算是她,也不会信。”

我哥哥长长呼出一口气,伸手,握在段沧钰的手腕上,一点点掰开他。他仰着头,是一副绝不妥协的模样。

他一字一字道:“那样一个只会妥协只会认命的废物,我凭什么不能杀?!如果不是他,我又怎么会——”

接下来的话,他没有说下去,仿佛被勾起了痛苦的情绪,嘴唇又开始发颤。

“你又怎会如何?”

段沧钰追问。

我哥哥却一改先前的凄怆,手摸索着落在段沧钰胸口,朝他弯了弯唇角,苍白的脸上露出了一点刻意迎合的笑意,有些嫣然:“段沧钰,你究竟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问话再次被岔开。

段沧钰深深地叹了口气,他的表情看起来竟有些无力。

我不知道,在我看不见的时候,他们之间有过多少回这样的对话,我哥哥的内心,于此刻的他是一座根本叩不开的城池。

下一刻,段沧钰也笑了,他的手抚上我哥哥的颈,抚上那些暧昧而艳佚的残痕,露出了一点轻浮的笑意。

“陆久蘅,我想要的东西,已经得到了。”

随后,他有些冷漠地退开,看了一眼窗外缤纷绚丽的夜景:“好久没出去看外面的风景了,也许我是该去外面看看了。”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从这间屋子里离开。

他一走,我哥哥便脱力一般地跌在榻上,他双手摊开,发了会儿呆,眼睫好久都一动不动。

忽然,他翻了个身,开始笑起来,背对着我,蜷住身体,肩膀颤动,手紧紧攥住铺在榻上的绸缎,指甲用力得近似泛白。

他紧闭着唇,从喉咙里发出那种诡异的声音,似哭似笑,他在榻上打着滚,顷刻间便泪流满面。

他全身都在颤抖,哭泣的声音既令人恐懼又压抑,宛若病狂的边缘,但又不能痛快释放,极近隐忍。即使是这样的时刻,他都是克制的。

我在一边很难过,缓缓蹲下来,抱住他。

“哥哥,如果实在难以忍受,就放声哭出来吧。”

我把脸贴在他脸上。

他明明是一个成年男子,抱起来却那么瘦落,好像随时会枯萎,会变成灰烬。

我本以为他会像平日一样不理我,或者赶我走。但他却死死握住了我的手腕,好似要从中得到一点力量。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总算停止了颤栗,阖着眼,一言不发。

我拍了拍他的肩,小心翼翼道:“段沧钰其实很在乎你。”

“也许,可以不用这么拒绝他。”

我轻轻说。我其实不太懂大人们的爱意。但我想,在段沧钰反复从我哥哥嘴里听到渚琰的名字时,他也许很失望,很生气,他大概觉得我哥哥根本不在乎他。

他想从我哥哥这里得到的东西,绝不是像他口中说的那样。倘若他只要得到欢爱,他离去时的表情便不会那样失望。

可是,过去的阴影像囚笼一样拢住了我哥哥。段沧钰对他来说,又是什么呢?是复仇的工具,还是……

我哥哥并没有回话。对此,我已经习惯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开口:“阿蕴,你在星庭呆了那么久,可否知道该如何将两个人的命轮互换?”

我一愣,互换命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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