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薇尔那只苍白的手倏然出现，从莫莉眼前横斜而过，触碰到她耳边温热的皮肤，只是轻点一下，很快换成了整理头发的动作。
莫莉平静到不含一丝情感的目光渐渐转向叶薇尔，观察着她指间的轻柔，“你好像，很喜欢拨弄我的头发？”
叶薇尔没想到莫莉会主动开启话题，动作一顿，伴随着马车再一次碰到石子，狠狠地颤动一下，整个人差点迎面朝着莫莉扑上去。
她慌忙一手撑着马车的内壁，眸光垂落，落到莫莉耳边一道不起眼的红痕上。
是方才意外和惊慌汇合的瞬间，她的指甲划过莫莉皮肤，留下了痕迹。
指甲太尖锐了。
叶薇尔懊恼地想，我真是太不小心了。
连眉毛都被懊恼压弯了一些，语气跟着软下来，“亲爱的，对不起。”
却忽略了莫莉的问题。
“你是……为了什么而道歉？”莫莉不解地侧歪了一下脑袋，轻抚过叶薇尔正注视着的地方，没有发现任何变化。
叶薇尔：“我总是会弄伤你。”
“……”
或许，她是在说昨夜被锁链勒过的手腕。
那里经过一个晚上的药膏治疗，已经恢复如初了。
只不过……这道歉是不是来得有些晚了？
勉强连接上叶薇尔的思路后，莫莉不轻不重地“嗯”了声，把莫名出现的道歉敷衍过去，然后清空了脑袋，重复上一个问题：“你为什么总喜欢拨弄我的头发？”
“嗯……”
叶薇尔一边盯着自己的指尖，认真考虑着要剪短到什么长度才合适，一边回答道，“大概，是我爱你的表现吧。”
其实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总爱拨弄莫莉我的头发。只是顺口答了一句。
以往，她没有这个习惯。
而现在，也没有一个会刻意约束她的行为的人……或者吸血鬼存在了。
或许凯琳算得上半个。
但凯琳大部分时间都在忙碌地工作，也知道她的懒散性子，很少管教。
于是，这样一个坏毛病就在各种不经意的日常，默默地长出了萌芽。
直至长成一棵小树。
叶薇尔把一个小问题从头至尾琢磨了一通，忽然又升起了一点小心思，再次伸手，把莫莉耳边那几根挣脱束缚的发丝拢了回去，确保它不会再逃出来。
这时，同行的凯琳忍不住提醒道：“阁下，为了你的安全着想，请在马车行驶的过程中端正地坐在位置上。”
“好吧。”叶薇尔终于坐了回去，却还不忘对她吩咐一句，“凯琳，等会儿到了婚姻登记所的时候，你记得重新梳一遍莫莉的头发。”
凯琳耷拉着眼皮，无奈地应下：“好的。”
另一边，莫莉抚摸着还算完整的发型，有些发怵，心说再这样多梳几遍，兴许会保不住这一头乌发。
为了她的头发着想，要尽快想出逃离的办法。
以及……如果可以的话，莫莉很想反驳叶薇尔的那一句“爱你”。
她不知道叶薇尔是什么开始关注自己的，但叶薇尔对她来说，就只是一个仅仅相识了几天的人，浑然谈不上“爱”。
事实上，在莫莉不知道的时间里，叶薇尔已经认识她很久了。
现在是新月历秋季的第一个月。
而叶薇尔认识莫莉，是在春季的第一天。那是一个白日阳光明媚的日子。
旧时的积雪在不久前融化成水，浸润进土里，唤醒镇上居民们刚刚播下的种子，一颗两颗幼芽伸着懒腰从泥土翻出来。
当庄稼地里出现了第一抹绿色，居民们就该准备迎春节晚会了。
他们会在一片空旷的原野上搭建出野生的舞台，围着篝火跳跃、歌唱，充盈着幸福的美妙歌声飘扬至天边，会吸引来春神的青睐，为新一年的收成求一个好运。
最后，他们点燃烟火。
静谧夜空中炸响第一朵明亮的火花，代表迎春节即将结束。
而今年的这朵“花”还有不一样的意义。它是莫莉精心准备了许久的小剧场的开端。也是某只吸血鬼心动的伊始。
戏剧的表演者大多数是莫莉组建的小剧团的团员，团里除了莫莉以外，都是十二、三岁的少年。
另外有一名特别出演者，是某位团员的母亲。镇上的人称她为麦码夫人。
麦码夫人拥有一副阳光的健康身材，面色红润，气血十足。因为她的力量与勤奋，麦码一家常年是镇上收成最好的。
在莫莉撰写的剧本里，她出演因为偏见而阻止孩子外出追求梦想的母亲。
由于角色性格和本人极不相符，麦码夫人在表演过程中频频笑场，她那琅然爽朗的笑声惹得舞台下的观众也跟着打开嗓音，爆发一片欢闹。
一整场表演下来——剧情设定欠佳、表演拙劣，只有莫莉一个人从头到尾身在角色中。
她没有面露难色，反而心生感谢。
感谢有一群可爱的人为她的梦想开启了第一扇门，并在寄给剧团的申请书中添了一笔履历。
台上台下没有一个人知道，那天晚上的那场戏，还有两个隐在暗处的观众。
那是一个远离篝火的地方，一时没有受到火光的顾念，前后两名镇上的执行官相对而立，默不作声。
那是初春的夜晚，仍然有冷风凛冽，浸着淡淡的霜寒。
前任执行官是个挂着大胡子的胖子，一身的肥膘和厚实的外衣抵不过寒意，双腿止不住地颤抖。
一开口，声音也跟着一起抖：“……伯爵……路、路德维希，您……您还有什么需要了解的吗？”
即将接任执行官的伯爵恍若未闻，目光灼灼，继续望着远处那场滑稽的戏剧表演。
前任执行官拢了拢身上的衣服，穷追不舍道：“……伯爵？”
认真的伯爵被他的声音打扰到，终于释放了耐心转头看向他，低声道：“说。”
前任执行官：“……”
我想我说的够明白了。
而且也不是什么特别复杂的词汇或句子。
但无奈，为了自身的温暖，他重复了一遍问道：“您还有什么需要从我这里了解的吗？”
“有，”伯爵指着舞台上少女模糊不清的身影，“我想知道她的名字。”
前任执行官眯着眼睛，朝着她所指的方向辨认了一会儿，说：“哦，那是我们镇上的孤女，名叫莫莉。”
“莫莉？”
叶薇尔微微一歪脑袋，慢慢嚼着她的名字。
伯爵仍然凝望着远处的那片身影，在月色朦胧、星光迷离的春夜里记住了她晃动的裙摆、如风般轻盈的舞步，还有皎皎如月下茉莉一样的容颜，却始终忘记了探究她的灵魂深处——有自由和花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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