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07

“啪!”“砰!”

接连几声闷响令温澄呆愣在地,面前几个武侯竟纷纷捂着脑壳,龇牙咧嘴直喊疼。

“阿姐,这边——”

温澄循声望去。

竟是他!花农家的小儿蹲在矮墙上,正朝她打手势呢。

这一瞬给了温澄逃跑的空隙,她拔足奔出。

长安市坊林立,令人眼花缭乱,幸而有那孩童带路,跟着他七拐八拐,竟一气儿跑出六七里地。

“好了,他们追不到这里。”孩童似乎对她惹上武侯的原因并不感兴趣,自顾自把玩手里的弹弓。

温澄惊讶地发现,这孩子准头很好,几乎百发百中。

“多谢你搭救我。”温澄蹲下来,很想摸出颗饴糖给他,却是袋中空空。

“你帮我阿祖推车,我帮你逃跑,不用谢我。”

温澄眨了眨眼,“那我还有一桩交易,你愿意听一听么?”

孩童手上动作一顿,朝她看过来。

“我帮你阿祖卖花,你们每日所得分我一成,如何?”

闻言,孩童用一种难以描述的眼神睨向温澄,颇为嫌弃地说:“连老头小孩的钱你都赚。”

“缺钱,寸步难行。”温澄也没有办法,何况她帮老伯推车之后观察过,春意盎然之季,卖花的营生极好,老伯的花材新鲜又少见,所卖也绝不会是贱价。

“那我和阿祖说一声。”孩童十分老成地双手负在身后,昂着脑袋:“叫我阿笤好了。”

“好,那就承阿笤的人情了。”

在集市卖花并非一件容易的事,更不用提种花、养花、护花的辛劳。

才跟着老伯干了几天活,温澄便觉得累得有点起不来床,可是如今借宿在阿笤家里,是人家的帮工,总不好赖床,翻滚了一圈,温澄总算起身。

卖花的同时,温澄还有点提心吊胆,不知贾大人会不会恼羞成怒,四处搜捕她?可是意图不轨的人是他,她何错之有?

“你咋了,老皱着眉头。要是觉得售花无趣,到一边儿玩去吧。”阿笤叼着一串糖人,对温澄道。

这话听着怎么像是哄小孩的口吻?

温澄失笑不已,遂赶紧打起精神招徕顾客,如今筹措盘缠回乡才是要紧事。

这厢,杭湛连日被灌蒙汗药,身子竟渐渐适应,提前醒了过来,听周遭口音才发现已经快到江南。

“爹,娘,这是怎么回事?小澄呢?”

杭湛拖着一身病躯,扶着马车踉踉跄跄,心中的恐慌蔓延到脸上、身上,他竟不由发颤,“为何我昏了这么久,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

“勿提温氏。”杭父面无表情地说:“她得了急症,没挺过来。”

“什么?”杭湛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扑到他爹身前:“别开玩笑了,她好好的怎会得病?”

见父亲不理自己,杭湛忙不迭转向母亲,“阿娘,小澄呢?她先行回家了?不可能啊,我还在这儿呢,她不可能抛下我先走。”

杭母欲言又止,嘴唇动了动,最终也只是说:“你莫激动,当心牵扯伤口。”

“你们为什么顾左右而言他?”杭湛气不打一处来,掀开车帘就要往下跳。

“孽障!你要摔坏了让娘怎么办!”杭母死死抱住儿子,又恨又疼地拍他。

“莫管他,让他跳,最好把腿摔断,哪儿都去不了,也省的我动家法了!”杭父震怒,“真是翅膀硬了,不知道天高地厚,写什么书信替人说话,自身都难保,还惦记着这人那人,你当你是什么皇亲国戚,可以减罚免罪不成?”

父母的态度实在可疑,杭湛一把推开他们,随手抓了一个仆从,“我问你,少夫人呢?她在哪儿?”

“这,这……”仆从被杭父狠狠剜一眼,低下头不敢说了。

“好了湛儿,你听阿娘说。”

杭母满脸的疲惫让杭湛心中一酸,他深知家中为了他的事耗费心神,鸡犬不宁,父亲母亲一把年纪了还在奔波劳碌,实是他的不孝,杭湛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温氏福薄,命丧长安。异乡殒身,诸事不便,我与你爹爹只好将她草草下葬,怕你太过伤心,才会瞒着你。”

杭母一边说,一边朝杭湛伸手,“乖,听阿娘的,我们快些回长洲,也好给温氏立一个衣冠冢,让她得以安眠。”

“不可能,别诓我!”杭湛觉得头脑混沌极了,但还没有昏到这种地步,“你们既说小澄……”

他甚至都不敢提及那个字眼。

温澄,他活生生的妻子啊,前几日还依偎在一起的人,怎么会突然没了呢。

“回程,车夫,立刻回程!你们既说小澄没了,那我作为她的夫婿,自然要为她收敛尸骨!”

不知不觉的,竟淌下热泪。

杭湛六神无主,只顾呢喃着:“成亲时结过发、缔过誓的,怎可能一人抛下另一人?小澄,小澄定然在等我!”

“唉……”杭母看在眼里,掩面而泣,连连叹道:“冤孽,实在是冤孽啊……”

撒下一个谎,就要靠另一个谎来圆。谎称温氏身死实属无奈,如今老两口骑虎难下,对视一眼后,杭母眼睛一闭,直愣愣地撒手倒下。

“孽子,快来看看你阿娘,她被你气得昏过去了!”

有这一遭,杭氏夫妇不敢耽误,命车夫快马加鞭,尽快抵乡为上。

只是杭湛身上的伤还未痊愈,长期使用蒙汗药也不知是否会损伤身心,杭父做主,临时雇了两个强壮脚夫,一左一右看管杭湛,寸步不离。

孰料这一晚,趁爹娘熟睡,杭湛拿翻倍酬劳相诱,引得脚夫为他松绑。

“少爷!”

漆黑的夜里,一道刻意压低的女声自身后传来。

杭湛不作他想,从荷包里掏银子,欲收买之。

“少爷,我不要钱。”

侍女跪下磕头时,杭湛才发觉这竟是温澄身边伺候的桐月。

“求求少爷救救少夫人!”桐月声泪俱下,又唯恐他人醒来,发现他二人行踪,于是一边压低声音一边说:“少夫人没死,而是被老爷和夫人卖给晏都督了,如今正在京城,求少爷救救少夫人,少夫人什么都不知道,还以为我们会去接她……”

杭湛心中大震,好半天才反应过来,颤着手去搀扶桐月,“好,好,多谢你如实相告,我竟不知爹娘会做出这等事。”

温澄嫁进杭家时没有陪嫁侍女,桐月只在温澄身边伺候过四年,却深感少夫人恩德,今晚她本就想豁出去放少爷走,谁知少爷恰好自己脱困。

“拜托您了,少爷!”

清冷孤寂的月光沉静地洒下,仿佛一张没有边际的网。杭湛向桐月郑重道别,转而翻身上马。

月色折在他眸中,像极了碎泪。

“阿笤,你在做什么?!”

温澄一把抓住阿笤的手腕,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你往我汤碗里放的是什么?”

藏在纸包里的棕褐色粉末,一看就不是好东西!可是,阿笤与她无冤无仇,甚至出手救过她性命,怎会向她下药?

“没…没什么。”素来寡言冷脸的孩童头一回出现尴尬神情,恨不能挖个洞自己钻下去。

到底是孩子,答不上话,只能无助地看向老伯。

“小澄,这只是给你补身子的,你不要多想。”老伯长相和蔼,这会儿又摆出慈祥的笑,莫名的让人感到毛骨悚然。

就仿佛另一个贾大人!

不怪她多心,孤身一人行走在外,不得不多长个心眼。

“我哪里需要补身子?”温澄蹙眉道:“就算是补药,大大方方给我就行,为何悄悄往碗里放?”

阿笤撇了撇嘴,“你累得白天打哈欠,晚上倒头就睡,当然需要补一补。”

“老伯年纪大了,你呢,还在长身体,你们俩比我更需要滋补吧?”

“哎呀话真多,”阿笤拍了拍自己的小胸脯,“我壮着呢。而且这种温补的良药百金才得一钱,多金贵啊,有的用你还嫌弃上了……”

“阿笤!慎言!”

老伯肃声呵斥。

温澄却听得清清楚楚,她一把握住阿笤的双肩,“你说什么,百金才得一钱?你哪里来的银钱?总不会……”

“打住!”阿笤嚷道:“我好手好脚,至于去偷去抢?”

许是被人冤枉的滋味太难受,阿笤伸长了脖子朝老伯喊:“我受不了了,能不能不演了?”

“啪!”

阿笤后脑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

温澄目瞪口呆。

老伯平日里很是温和,对待孙儿更是疼爱有加,怎的下手这么不知轻重?

“小澄,没事,你就当今日什么都没发生。”老伯把阿笤接过来,倒扣在怀里打屁股,“小孩子胡言乱语,别放心上。”

“滚啊,你还真当我阿祖?除了督主,谁也不能罚我打我!”

……终于被叫破了。

温澄怔怔站着,如遭雷击。

“你们……都是方亭哥哥的人?”

老伯一脸悔意,重重搡了阿笤一把,啐道:“我活了大半辈子,头一回出任务失败,都怪你。”

阿笤泥鳅似的从老伯手里逃脱,整了整衣衫,对温澄坦言:“是啊,若非督主掏钱,我上哪儿给你弄补药?你要是没发现,过阵子我还得给你弄路引呢。”

“既然温娘子得知了实情,小老儿便送您回府吧,这边请——”

老伯一手捂住阿笤的嘴,一手恭敬地引路。

温澄惊怒交加,双足犹如钉在地上,移动不了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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